回到村里已經幾天了，外面的雪已經把路都覆蓋了，白茫茫的一片，干凈的讓人不忍踐踏。張海霞家住在村東頭，而我家住在村西頭，我們相約在村中心見面，我穿了件紅色大棉襖，脖子上套了個圍巾，手上也帶著手套，踩著積雪往前走去，腳下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等到了村中心的時候，我遠遠的看到張海霞穿著黑色大棉襖對我招手，我邁著大步朝著她走去。

我到張海霞跟前時，已經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彎著腰喘了半天。等我站起身，張海霞從兜里掏出兩個烤紅薯，遞給了我一個：“我媽剛烤的紅薯，還熱乎著呢。”

我接過紅薯，手里的紅薯用舊報紙包著，打開報紙，里面的紅薯烤的冒油，掰開的瞬間金黃的內瓤還冒著熱氣，香甜的味道立刻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年味就像灶上的火，慢慢的旺了起來。媽媽把秋天殺了的年豬腌成了幾塊臘肉，用松枝熏得油亮，早早就掛在房梁上。

到了年三十這天，太陽還沒下山，媽媽就開始在廚房忙活，灶上燉著臘肉，香味飄到院門口，蒸籠冒著熱氣，掀開蓋子，白胖胖的年糕裹著熱氣騰騰往上冒。

晚上天黑了，燈籠就掛起來了，紙燈籠里面點上蠟燭，橘色的光透過紙罩映在墻上，我們圍在火爐邊，我靠在媽媽懷里，聽火爐里的柴火燒的噼啪作響，手里還攥著媽媽給的壓歲錢。等快到十二點時，爸爸就會去院子里放鞭炮和煙花，我捂著耳朵躲在門后看，煙花在黑夜里炸開，照亮了整個院子，也照亮了我們的臉。

村里的生活節奏很慢，每天早晨我一睜眼，穿好衣服拖拉著棉鞋就往廚房跑，準能看見媽媽在灶臺前忙活，今天鐵鍋里的玉米糊糊咕嘟的直冒泡，別提多美味了。

吃完飯我跟著媽媽去菜園子，冬天的菜園沒多少菜，只有耐寒的青菜還在土地里立著，我手里拎著裝青菜的竹籃，跟著媽媽的腳步慢慢走著，媽媽念叨著說明年開春要在這搭個架子種黃瓜，要在那邊種上番茄和蘿卜，我想到時候菜園又是滿當當的一片。

冬天太陽好的時候，我會搬個小馬扎坐在院里，曬著太陽翻開幾頁書來讀，或者跟張海霞約著去田埂上玩，冬天的田野雖然光禿禿的，卻也藏著不少樂趣。

村里的寒假有家人的碎碎念，有田埂上的歡笑聲，日子過得慢騰騰的，就像媽媽煮的玉米糊糊，溫溫的、稠稠的，喝進肚里暖暖的。

短短一個多月的寒假轉瞬即逝，轉眼就到了返校的日子。村口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泥濘的小路上滿是深深淺淺的車轍印。

媽媽一大早就起來幫我收拾行李，“這個帶上，放到書包里。”她往我手里塞了一罐腌的辣白菜，“還有這個玉米耙耙，你帶著路上吃。”她把一包用油紙包好的玉米粑粑塞到我手里。

爸爸拎著把整理好的行李袋往三輪車上放，我看著媽媽突然紅了眼眶，一把抱住她，她的衣服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煙火氣。

三輪車拐過村口時，我回頭看見媽媽站在家門口，我摸著口袋里熱乎乎的玉米粑粑，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無論走多遠，媽媽始終都會在家里等我，三輪車帶著我的思緒一路顛簸著駛向車站。

依舊是那輛大巴車，只是我再也沒了當初對外界的忐忑。

高中三年，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會回到那個我熟悉的村落，但是每一次的歸途都有了不同的心境。

三年時光轉瞬即逝，我和張海霞的友情也更加醇厚綿長，不久便迎來了高考。

叮鐺鐺～

高考的鈴聲響起，教室里全是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十二年的寒窗苦讀就為了這兩天的幾張試卷。

經過兩天奮戰，高考的風過去了，張海霞依舊幫著她媽媽照看村頭的小賣鋪。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熱，幾平方的小賣部堆滿了各式各樣各種口味的雜貨和小零食，不怎么白凈的墻頂一個破舊的電風扇還在賣力的工作著，發出“吱吱”的聲響，像是個年邁的老人。

我在家呆的無聊，就會去張海霞的小賣部坐著，和她聊天。我打趣的說道:“你可要付我小時費！”

“哈哈哈！那我請你吃糖果，免費讓你吃到飽！”

我和張海霞一整個夏天都在這個村子里度過，這里的空氣都有我們倆的味道，也有陽光曬在皮膚上留下的黑色印記。

到了考試成績公布的那天，我和張海霞手都快捏成了拳頭，緊張的我們一路都沒有說話。我的成績其實普普通通，張海霞不一樣，她成績很好，在老師眼中，她肯定能走出這個小地方，去大城市上大學。

果然張海霞沒有辜負老師的心血，也沒有辜負自己的努力，她如愿以償的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而我，還是平平無奇的分數，沒有大波大浪，只上了一個三本。

我們約定一定要在一個城市，填志愿的時候我和張海霞都選擇了青島，因為我知道張海霞一直都很向往大海。

臨近入學的前兩天，張海霞突然找到了我，對我說她不去上學了。我驚訝的問她:“為什么？你這么好的成績為什么要放棄，那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你不是跟我說以后的夢想是當老師，教書育人嗎？”

她垂下眼，手指絞著衣角，聲音輕得像要被風吹散：“家里出了點事，爸爸生病了很嚴重，媽媽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還有一個小賣部要……要經營。”

“可你明明考上大學了啊！你不后悔嗎？”

“我也想啊……但是沒辦法。”她抬起頭，眼眶紅得厲害，卻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陽光落在她臉上，我看到那個曾經提到夢想時閃閃發光的眼睛，此刻卻沒有任何光亮。

我張了張嘴，想勸她再爭取爭取，卻發現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我知道那個和我形影不離、主動幫我講解題目、許諾一起去一個城市上大學的張海霞就要和我告別了！

我哭了，我沒有張海霞那般的隱忍，我的淚水流過臉頰，可是我的眼里還有淚水，我抱著張海霞大聲的哭了出來。

第二天，悶熱的天氣壓的人喘不過氣，爸爸騎車著三輪車，我和媽媽坐在后面，我的耳邊都充斥著路邊樹上的蟬鳴聲。

去往火車站的路經過張海霞家門口，我看到她家大門緊閉著，小賣部也沒有開門，曾經我們的約定，如今卻只剩我一個人去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