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光暈如琥珀般漫開時,徐曼的手背還留著濕漉漉的溫?zé)帷P』ㄅ钏傻奈舶蛼哌^木地板,揚(yáng)起細(xì)碎的金毛,在光束中翻飛如星屑。它把沉甸甸的腦袋擱在她膝頭,耳朵隨著窗外雨聲一抖一抖,睫毛上還沾著從狗窩帶來的棉花絮。
“你躲在姐姐房間里干嘛呢?把窩都拽過來了。”徐曼捏住狗子后頸,嗅到熟悉的鈴蘭香混著雨夜的潮氣。兩年前這團(tuán)毛茸茸的小家伙還能蜷在她書包里,如今八十斤的體重壓得懶人沙發(fā)凹陷成窩。
小花忽然翻出毛絨絨肚皮,爪子在空中劃拉出撒嬌的弧度。徐曼的指尖陷進(jìn)它胸口暖烘烘的絨毛,摸到藏在深處的陳舊狗牌——“小花,2018.6.18“。這是和鐘意斷聯(lián)后第一個暑假,徐曼早早回了家,一個人閑逛到狗市,冥冥之中認(rèn)定了小花。
“汪!“狗子突然豎起耳朵,濕潤的鼻尖指向門縫。走廊暖光在地板上淌成細(xì)流,媽媽的身影被拉得細(xì)長。
“曼曼?“叩門聲輕得像飄進(jìn)窗縫的雪花,“睡了嗎?“
“沒有。”
徐曼光腳踩過冰涼的地板,小花溫?zé)岬暮粑鼡湓谒_踝。門鎖旋開的瞬間,媽媽手里的青瓷碗騰起白霧。
“喝碗銀耳羹吧。”媽媽小心翼翼地試探。
門縫漏進(jìn)的光束里浮動著細(xì)塵,小花忽然擠到兩人之間,金毛尾巴掃過青瓷碗壁,撞出清越的顫音。
“不想喝,太甜了。”
“加了海底椰,“母親將碗擱在五斗柜的舊疤上——那是徐曼初中時打翻的蠟燭淚,“你爸特意去同仁堂...“話音在女兒別過臉的冷漠中碎成粉末,飄向窗外呼嘯的雪夜。
徐曼知道媽媽想要說什么,但自己不想去做。
“那媽媽先放在這,明天早上九點(diǎn)半出發(fā)去你大伯家,可以嗎?”
“好。”徐曼的腳趾無意識摩挲著小花肚皮的絨毛,那里有塊硬幣大小的疤,是去年春節(jié)被姥爺?shù)臒熁覡C傷的。
當(dāng)時徐曼心疼小花疼的直叫喚,責(zé)怪姥爺亂彈煙灰,卻被姥姥指責(zé)心疼一個畜生。小花喉嚨里滾出嗚咽,仿佛感應(yīng)到主人翻涌的回憶。
“那下午順路去你姥姥家看看他們,”媽媽突然伸手拂去女兒肩頭的狗毛,她的翡翠鐲子卡在徐曼睡衣紐扣間,扯出半截絲線,“你姥姥很想你。”
暗紅絲線在臺燈下蛇一般游動向床頭柜,纏住那只彩釉儲蓄罐——八歲那年徐曼親手做的陶土罐,罐口還卡著半張泛黃的五十元紙幣。
記憶四濺——八歲時暑假去姥姥家玩。姥姥給舅舅家的表哥和哥哥零花錢,獨(dú)獨(dú)略過她,聲稱女孩子用不著花錢。
嶄新的百元紙幣被表哥折成紙飛機(jī)射向屋梁,飛機(jī)飛過徐曼面前,油墨味混著樟腦丸的氣息嗆得她想咳嗽。最后扎進(jìn)三人一起折的千紙鶴堆,鶴翅被紅鈔上的領(lǐng)袖像刺穿
在接回兄妹倆的車上,哥哥率先開口:“姥姥偏心眼,沒有給妹妹零花錢。”
爸爸皺了下眉,清了下嗓子:“給你其實(shí)是給你們兩個人的,只是你是哥哥,讓你暫時保管,回家后要跟妹妹平分。”
“好。”哥哥知道爸爸不想在年幼的妹妹面前罵姥姥。
當(dāng)晚,徐曼夜起上廁所路過客廳時,看見媽媽攥著座機(jī)聽筒的手指泛白,聽筒里漏出的咒罵與雷雨聲共鳴:“賠錢貨!要什么零花錢,她剛出生我就讓你掐死她...“閃電劈開夜幕的剎那,徐曼看見自己倒映在琉璃窗上的臉,被紙幣折痕般的雨絲切割得支離破碎。?
“媽,我才不信我姥會想我。”徐曼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房間里突然變得寂靜,小花蓬松的尾巴掃過徐曼腳踝,金毛沾著銀耳羹的甜膩氣息。
“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爸爸媽媽那樣愛你,”臺燈光暈在媽媽手腕上翡翠折射出冰棱般的光斑,“只是零花錢,媽媽補(b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