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數道小身影，從墻頭翻下，可院內空無一人，即使他們沖入屋舍，也是人去樓空。

“該死的家伙，竟然耍了咱們！”

眾人雖小，但面色怒意不輸大人，反而因為無利益糾葛，此刻的怒更為濃烈、直接，甚至有言不若殺了負九幾人，以此為趙國血祀，助戰廉頗將軍，激勵甲兵。

當然，這也是出風頭的好辦法。

年少成名，何人不想，即使是草莽小兒，此刻也激動不已。

隨即為首的少年道：“派人去守著那秦雜種的家，別讓人跑回去，在婦人面前殺人，太過無德……上次殺死那子都，是為意外，咱們可不認。”

眾人點頭，他們自認有俠義之心，不去參軍為甲兵時，都以墨家游俠為憧憬，此刻自然要堅守俠義。

俠義者，不殺老弱婦孺。

但這負九幾人在他們看來，是他國雜碎，不當以俠義待之，殺之才是衛道正義。

但也有人擔憂，小聲詢問：“那看守他們的甲兵怎么辦？”

聞此，這為首的少年不慌不忙，反而笑著，且饒有榮幸。

“這看守燕國質子的甲兵長，是吾的大伯，雖然他無權，也不能助吾等殺那幾人，但卻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暫時對看守之事，疏忽一二……況且，方才汝等沒看見嗎，這幾人可是避開看守，逃出邯鄲。”

“他們是逃犯，身為趙國人，咱們有義務攔截！”

“再說了，舍生取義，何懼之！”

攔截？

看守的甲兵因為一時疏忽，讓人逃離，那么逃離的人就自動變成了罪犯。

身為趙國之人，在攔截過程中為了避免犯人反擊，而失手殺了犯人，這的理由無可反駁。

且看守的甲兵最多張榜訓斥，以堵住他國之口，其余的，革職是不可能的，更甚是暗中褒獎，為趙國出了口惡氣！

眾人崇拜似地望著這人，好似此人就是墨家游俠一般的人物，舍生取義之輩。

“走！”

一聲令下，這些趙人孩童們，皆聽令，有序而往，義氣高漲。

“呼……”風聲動，一人影緩步而來，其身側有人環抱黑色重劍。

他一身墨衣，雖身高壯碩，卻行止灑脫，對于方才的少年孩童之言，他皆有聽聞，聞聲之后，也不阻止，只嗤笑一聲罷了。

其音色低沉，糙聲道：“墨翟兄，汝離去之后，可曾預見墨家一分為三，道義不善全？”

“游俠一派，楚墨之鄧陵子為首，輕生薄死，雖以我非攻，殉身赴義，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但義氣上頭，善失理智，俠以武犯禁，易被人操縱，是上位者的犧牲者，非乎墨家君子。”

“仕俠一派，齊墨的相夫子為首，論言辯墨，雖兼愛大同，出仕君王，游說于堅白同異之間；但只積跬步，善說不公，譽無用之言，高懸于閣中，是上位者的遮羞布，非乎墨家丈夫。”

“工俠一派，秦墨的相里勤為首，巧奪天工，雖天志明久，務實累瓦，堅守一爐一石一木旁；但工匠無文，善工乏道，人微而言輕，難行個人志，是上位者的工具人，非乎墨家大人。”

玄，黑也。

也為墨也。

這人一番嘆息，可他這副打扮，分明也是墨家之人。

他手中的黑色重劍，更是有玄之刻紋，散發兼愛非攻之息，玄之又玄，好似大能降臨，身份不言而喻。

即使不是墨家巨子，但也是墨家重要人物！

而他雖然嘆息，感嘆墨家一分為三，道義不全的悲哀，但此刻目光卻閃爍出希冀之意，眺望遠方。

他道：“叔父，風都將顯，汝也終于出世，這一次，風默望能與您同行。”

……

“呼……”

風聲起兮，云層層；一片片天云交疊，為葬山添加了一份寂涼。

負九、趙政，以及燕丹三人，此刻已經來到了葬山，作為引路人的趙政，此刻已經從土中刨出來了那塊子都的玉牌。

說是玉牌，可不過是帶點玉色的雜石。

相比之前趙政用來交易甲兵，換取趙政母親推車前來的玉佩，二者高低貴賤，一目了然。

負九見之，對子都不由多了幾分憐憫。

一樣的悲慘境遇，被趙國所鄙。

可這樣境遇下，趙政與子都之間，也有高低貴賤，實在讓人唏噓。

不過負九并不認為子都的死亡是一種幸運、解脫，因為他心中還是秉持著——卑微之軀也能有高尚之心！

逃避自己的出身、過往，懼怕、逃避未來，這并不高尚。

“這就是子都的遺物。”

趙政左右環顧，確定沒有看見趙國的甲兵后，這才將東西遞給負九。

“咱們就當來祭拜子都罷。”

祭拜，可一物未拿。

空手而來，卻非空手而去。

趙政道：“走吧。”

玉牌已經到手，等拿回家中再施展也無礙，但為何要帶負九一同前來，若是趙政自己偷偷來拿玉牌，不更為隱秘？

加上負九，分明是累贅。

可，負九只是一思就明白，讓他這個累贅一同來，并不是趙政愚笨，而是趙政需要一次共同的冒險來證明，負九是真的信任他，他也可以信任負九。

畢竟壞事一同做過，各自為了避免暴露，都會選擇一同遮掩此事，更甚為對方遮掩。

一側，不知所云的燕丹卻是眼中迷茫。

負九面無異常，只是從地上摘下一枝深秋枯敗的黃菊，放在了子都的無碑土墓前。

負九道：“吾應當比汝年幼些許，遂且稱呼一聲子都兄罷。”

“政兄救吾于河中，吾當有謝，此番祭拜于汝，雖然簡陋，但還望看著吾之心誠；吾來自楚國，曉招魂之術，之后若有機會，必會為汝招魂引路，助汝一見親母，一切善了。”

秋風吹過，滿山土包，更甚是站在枯骨腐尸之間的枯敗黃菊，搖曳個不停。

也是這時，一聲聲腳步聲，傳入幾人耳中。

是那些少年以及孩童！

此刻他們正手持木棍，向負九三人四面八方圍來！

其中領頭的少年，更是不知從哪得來的一柄長戈，鋒芒殺意！

這人要殺了他們！

負九心中冒出一股懼意，以及……恨意。

他怕死，不想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可即使怕的要命，他也沒有后退一步。

因為他理智清楚，十分明白，以他這幅小身板逃不掉，無濟于事，不若好好思考破局的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