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葉薇蘭發起了高燒。

但是聽谷溪月說，這是因為她的情緒大起大落，整個人突然放松下來，之前潛藏在身體里的病根發作，才導致的發熱。

熬過這一劫就好了。

這番話才讓容青梔放下心來。

她徹夜守在床前，莫名想起了母親剛去世的那段時日，親戚們對她避之不及。

而她為了生活太過無趣，便蜷縮在出租屋里，一字一句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葉薇蘭與樓云崢的故事。

后來到畢業后她就忘卻了這個故事，投入到對生活的抗爭之中。

沒想到多年之后，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最初時敲下的那些文字她都已經淡忘了，但是在這里發生的這些事情她想她永遠也淡忘不了。

夢中，葉薇蘭又看見了前世發生的事情。

那個小宮女死在自己的懷中之后，成為了她怎么也忘不掉的一抹紅色。

諷刺的是，她死后自己才知道原來她叫春花，至于入宮前的名字叫什么，沒有人知道。

她就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樣，離開的時候也沒有一點征兆。

顧氏算是她的生母留給她的最后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葉薇蘭有血緣關系的姨母就是顧氏的主母，也因此她才一直蒙蔽自己的雙眼和耳朵，為了那一點可悲的親情和微弱的“娘家力量”，選擇相信顧氏。

也因此逐漸惹得樓云崢厭棄。

因為他在政事上向來是冷酷果決，說一不二的。

春花死后，樓云崢像發了瘋一般的，以雷霆手段逮出了罪魁禍首。

——原來姨母說送來照顧她的嬤嬤和兩個暗衛是用來監視自己的。

葉薇蘭沒有想到他們的膽子會這么大，在宮中就敢行兇。

后來樓云崢把證據甩在她的臉上的時候，葉薇蘭問他。

“所以陛下一開始就知道宮里有顧氏的奸細嗎？”

男人沒有看她，也有可能是不想看她。

“是。”

“......那陛下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臣妾？”

樓云崢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朕說了，你也只會掩耳盜鈴。”

是啊，她確實會掩耳盜鈴。

既舍不得失去樓云崢妻子的位置，又舍不得讓顧氏倒下，讓自己成為朝中無權無勢的皇后。

最后兩方都留不住。

葉薇蘭緊攥著的拳頭緩緩松開，她扯出一抹苦笑。

“那陛下要如何處置臣妾？”

樓云崢表情微動“原本朕念著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想著只處理顧氏便可。”

他頓了頓，想到了什么，眉眼中染上哀色“如今，你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代價。”

說完，轉身離去。

葉薇蘭跪在地上，知道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付出什么代價呢？

沒過多久，前朝傳來突變，顧氏在河西豢養私兵被發現，全族被抄家流放，主謀抄斬。

消息傳到葉薇蘭耳朵里的時候，她的內心竟然毫無波動。

隨著顧氏的覆滅，與之同來的還有一道圣旨。

葉薇蘭低下頭，等待著宣判自己的結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皇后葉氏，誕膺華胄，本應母儀天下。然縱族親顧氏通敵叛國，私連北疆，暗屯甲胄。

朕屢示寬仁，爾猶存悖逆之心。今廢其后位，褫奪金冊，幽居永巷。

非詔，永世不得出——]

葉薇蘭平靜地接過圣旨，偌大的鳳鸞宮一夕之間走的走，散的散。

再后來，冷宮的墻已變得斑駁，她用自己唯一的一根木簪記錄著時間，刻了整整十年。

她從二十五歲入了冷宮，如今已三十有五。

銅盆里的水已經結了薄冰，她想去倒水，卻無意間看見自己此刻枯槁的面容。

喉嚨上涌上腥甜，她捂著帕子咳嗽，望著上面新咳出的血跡，恍若未聞般收起手帕。

屋外飄起細雪，葉薇蘭蜷縮在霉爛的被子里面，聽著遠處隱約的爆竹聲。

“原來......是除夕了啊。”

枯瘦的手指最后還是沒能再一次觸碰到除夕夜的雪花，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想起的竟然是十年前那個為自己而死的小宮女。

她摸著自己的臉，說“這一生，總要學會愛自己。”

葉薇蘭的瞳孔逐漸發散、放大。

可是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得到過愛。

這個夢一點也不好，葉薇蘭無意識地落下眼淚。

容青梔擰著帕子為她擦去淚珠。

半夢半醒間，葉薇蘭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燒的朦朧的眼里映著容青梔的模樣。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容青梔將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別到耳后，動作輕柔，仿佛在觸碰易碎的琉璃。

“因為你是......最該被疼愛的姑娘啊。”

這句話說給她筆下的人，也說給當年在出租屋里孤獨碼字的自己。

樓云崢立在廊下，漆黑的眸子盯著容青梔為葉薇蘭擦汗的絹帕。

沒記錯的話之前她送給自己的帕子也是這個樣式的。

竟然是批發的嗎？可惡。

他心中有些吃味，但是理智告訴他此刻該辦正事才對。

他推著輪椅上前去，目光掃過兩人交握的手，湊近容青梔耳邊輕聲道

“查清了。”

他將密函拿給容青梔“她的身份可不簡單，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

容青梔打開密函仔細掃了幾眼，作出驚詫狀。

“......竟然是這樣。”

葉薇蘭的養父母多年前曾在忠勇侯府做過奴仆。

某一日突然離開了忠勇侯府，帶著一嬰孩遠離京城，說是回老家安生過日子。

巧合的是，當今貴妃也是出自忠勇侯府。

前年皇后去世之后，后位空懸，所以有人都覺得最有可能登上那個位置的就是貴妃。

但是皇上似乎始終沒有再立后的心思。

“她就是，皇后真正的女兒。”

“可是皇后早在前年就去世了。”

這個世上，又有誰能證明她的身份呢？

“無妨，待她醒來，再仔細詢問她的意見。”

容青梔點點頭，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春花，你待她為何這樣上心？”樓云崢說完正事，開始詢問私事。

容青梔一頓。

“就不能是本姑娘善良嗎？”

樓云崢卻微微垂頭“那你怎么不來關心一下我？最近老是下雨，腿疼......”

容青梔望著他這副可可憐憐的樣子，突然就心軟了。

十九歲時自己把對溫柔的所有幻想傾注給筆下的少年將軍。

二十幾歲穿越兩次時空，發現崽子長歪了，在平行時空的時候，她看見了那個帝王眼底深藏的孤獨。

還好這個世界她來的及時，沒長歪就好。

容青梔伸手按住他的肩頭“好啦，哪里疼，待會兒給你熱敷一下。”

樓云崢眼里浮現出細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