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經過老太婆數個小時的操勞，躲在我媽肚子里十個多月遲遲不肯出來的我二姐終究還是被揪了出來，我二姐也隨之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哇哇大哭。

在樓梯口守得腳將近發麻的我爸，當聽到床上傳來嬰兒嬌脆的啼哭聲時，他箭步地往床邊沖去，緩緩地問了一句：“男孩還是女孩？”

老太婆微微地轉過頭，輕蔑地看了我爸一眼。隨即又轉回去，依然自顧自地在忙乎著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忙了好一會兒，才微微地應了一聲：“有裂縫的……”

我爸的腳瞬間就軟了，差點癱坐在地上。

我媽躺在床上聲嘶力竭地大喘氣，像是剛在鬼門關走過一回似的。當聽到老太婆說出是女兒時，豆大的眼淚地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也不希望是女兒……由于那時候計劃生育本來就嚴，加上家里貧窮，再加上村里重男輕女的觀念不是一般地強，所以她第二個女兒剛出生八個月就被她丈夫、她家婆……也就是我奶奶給送養了。

那時候媒婆跟我奶奶談好了接小孩的時間，應約帶著收養人來到我家。剛進門我奶奶就把小孩抱到收養人懷里，小孩哭得那個慘啊！我媽想把小孩抱回來卻遭到我奶奶的怒視，還遭其謾罵：“盡會生些'妹子幾'！'妹子幾'都是要嫁出去的，生那么多有什么用？現在計劃生育那么嚴，'妹子幾'還不全部送掉，到時候罰款就得把你們的骨頭都罰掉。結扎啊！直接就把你的肚子劃開……”

那時候我媽哭得啊！差點就暈死在地上，而我爸卻連屁都不放一個。然后還是我爸跟著收養人將小孩送到收養人家里的，潮州，結果就收了別人500塊錢，拿回來沒幾天就給家里的泥地板貼了瓷磚，這就用完了。

而且那時候我媽已經懷了我現在的二姐了，已經五六個月了。懷著胎受這樣的打擊，一輩子都是痛。

“還愣著干什么？生了女孩就不用養了？趕緊去找條米糕帕和一些衣服出來給小孩裹上，免得等下小孩著涼了。”老太婆看見我爸還在身后發愣，便心生不滿地道。

“哦……好……”我爸這才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去找東西。

而老太婆則繼續給我媽做產后工作，掏胎衣和清除產道里面的一些殘留物，給小孩子洗澡，剪臍帶等等。

天漸漸地亮了，此時玉蘭溪的上空被數不清的烏云所占據著，顯得灰蒙蒙的。灰蒙之下，一座座、一排排清一色的瓦房上面結著一層厚厚的霜。一只屋頂鳥從一排排瓦房上飛掠而過，徑直扎入后山的柿子林中。此時的柿子樹早已被擄光了葉子，顯得光禿禿一片，一陣陣寒風襲過，柿子樹上的枝條就像魔爪一樣四處揮舞。

我爸在衣柜里翻了半天，終于翻來了一條米糕帕和幾件兩個大女兒穿過的衣服。把衣服和帕遞給老太婆后，我爸又問：“還有什么需要做的嗎？”

老太婆依舊沒好氣地道：“趕緊去盛碗飯給你婦娘吃，你婦娘餓得快要前胸貼后背了。”

我爸再一次覺得委屈，不過想到別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媳婦，他也只好照做。

把小孩穿好衣服后，老太婆便把小孩抱到我媽懷里，讓小孩喝我媽的奶。

當我爸把飯端到我媽面前時，老太婆又接著說道：“你個'做惡極'的男子，自己婦娘生孩子都不管，竟跑去賭場'跌鬮'，天底下沒有你這樣狠心的人。你婦娘懷著孕還要做這做那的本就不容易，生孩子就更不容易了，搞不好是會搭上性命的。到時候你連老婆都沒有了，更別提要男孩……生男生女都是你自己的孩子，都得悉心照料。如果人人都不生女兒，那你又豈會討得到老婆。”

聽到這話，原本還癱在床上的我媽瞬間就起了勁，邊哭邊從床上爬起：“就是嘛！你說你這種人多沒良心，原本就是女兒要生了才叫你回來的，結果一回來就被別人叫去'跌鬮'……”

當然，我媽在起身的同時，也把小孩抱起來了。

由于我媽剛生產本就不能動氣，老太婆連忙將我媽扶住，并打斷我媽道：“不要再說了，你剛生產不能動氣，等下要是大流血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誰知我爸還不服輸，還對我媽頂嘴：“你說你婦道人家能懂什么？人家老板叫你去，你能不去嗎？不去下次人家來活了就不叫你。”說著，還準備把飯端走。

老太婆連忙把飯接住，怒斥我爸道：“你說你這個'做惡極'的男子，你就不能少說一句嗎？還飯都不給你婦娘吃了，你婦娘剛生完產……別以為你爸沒了就沒人管得住你了，我就管得住。你是想把你婦娘給氣死是嗎？”

被老太婆這樣一頓怒斥，我爸頓時就萎靡了。

我媽卻滔滔不絕：“你說你去一次也就算了，結果回來多少天就去了多少次。結果連女兒要出生了都不在家里，你說你這種人多沒良心……”

我媽的眼淚此時真的是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心里甭提有多么委屈。

我媽吃了幾口老太婆喂來的飯，因嫌其喂得太慢，便主動接過其手里的湯匙和碗，自己吃。而小孩則被老太婆扶著喝奶。

剛吃完一碗，我媽還說餓，老太婆便讓我爸再去盛一碗米飯來。

我媽三兩下就吃完了。

還是沒吃飽，老太婆便讓我爸去盛第三碗，還特意囑咐我爸壓實一點。

吃完第三碗，我媽終于恢復了點體力，便把小孩接過來，繼續對我爸罵道：“你說你這種人多沒良心，生了女兒好像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似的，就對我埋怨這埋怨那的，你媽更是如此。把兜玉送給別人，就像送塊豬肉一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那時候兜玉才八個月啊！可憐我這個生她、哺育她的娘哭得死去活來都挽回不了。”

說到我奶奶，我爸就不愿意了，瞬間就來了脾氣：“搞得我之前好像沒有跟你商量過似的，你也是同意的。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別人大老遠地過來，你說不送就不送啊！還不是計劃生育那么嚴，不送等下被結扎了，家里沒有男孩以后誰給你養老？就會像狂俊一樣孤苦伶仃的。你以為我不難過啊！把兜玉送去朝陽的路上我是哭著過去的……之后的日子里，我夜夜把枕頭哭濕……”說到這，我爸眼睛都紅了。

“好了好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對你婦娘少說兩句……”看著這對夫妻，老太婆也是無可奈何。

畢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給我媽臺階，我媽又不愿意下，還得寸進尺，老太婆也是拿他們沒法了。

其實我媽也是很希望生男孩的，想到自己母親哺育自己一生，嫁給我爸了還不是像潑出去的水一樣，白養了。到自己生女孩了，以后還不是照樣要送給別人？只是她也決定不了胎兒的性別，她也沒辦法。

不過我媽還是沒吃飽，老太婆便叫我大姐盛來第四碗飯。都是像公雞碗那么大個碗的飯，白飯，不配菜的。

吃完第四碗，我媽的底氣瞬間就足了，繼續對我爸喋喋不休：“這種事又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你有種不要找我啊！你隨便找個外面的女人看看她們會不會給你生男孩。還不是自己也是那么差勁，才會找我這么差勁的人。說句公道話，如果我媽要是不生我，你就得去找墻洞，把墻洞給捅穿……”

我爸差點就怒了，不過想到我媽確實是剛為自己生了孩子，此刻還在給自己的孩子喂奶，這才忍住。

不過老太婆也來打圓場了。“誒……荃柿嬸說話也不要說得那么難聽。都給對方點臺階下，夫妻雙方都要和和睦睦的……”

他們這才沒有繼續鬧。

而老太婆在忙完了這些工作后，便準備要回，我爸這時候卻被難住了。我媽像是看出了我爸的心思，便從枕頭后方摸出了一個紅包，偷偷地捧給我爸道：“這是我姊妹給的送羹錢，你拿去給桃婆……”

老太婆推脫了三五遍才收下，臨走時又對我爸吩咐道：“這幾天要給你婦娘吃得清淡些，那些油膩的東西就不要給她吃了，三天以后才可以吃雞。”

“都生了第三個了，這些荃柿她都知道。”我爸苦笑著對老太婆說道。

“你要不要在我們這里吃？”我爸又客氣地添了一句。

“不用了，你們家的飯都被你婦娘吃光了，我還是自己回去煮比較好。”老太婆雙手插著口袋，對我爸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