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寧寧第一次見八十年代初的市集，到處都是小商販擺著地攤推銷自家的東西，街道兩側是零星的國營商店。

唐云生鎖好自行車，跟著季寧寧走。

把借來買回門禮的錢還了，還剩二百七十八塊，季寧寧計劃著給兩個孩子買兩身衣服，剩下的錢就是他們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生活費，還能存上一筆。

路上擺攤賣小孩衣服的人不多，這個年代孩子的衣服大多是家里老人做，還有百家衣流通，孩子的衣服賣不動，自然做這個生意的人就少。

季寧寧快要轉到街尾，才看到有一個婦女，拉著一輛板車，一臉愁容。

她面前的板車上，擺放著一些小孩兒的衣服，顏色款式都是八十年代初的，沒有幾十年后的樣式豐富，但勝在針腳細密，做工和面料不錯。

看到有生意上門，婦女眼里冒出了光，緊張又局促地招呼：“大妹子，我家這些衣服都是自己手工做的。小孩兒都淘，縫紉機踩的衣服不夠結實，我家的保管能穿上好幾年！”

唐云生左顧右盼，低聲說道：“我去找找有沒有賣糖水的，等會兒過來找你。”

季寧寧點點頭，心道：這么大人了還愛喝糖水，真是不多見。

她正忙著和大姐砍價買衣服，任由他去了。

“這衣服怎么賣呀？”她挑挑揀揀的拿出幾件出來。

衣服做工確實還不錯，只是款式在她看來有些老氣了。

家里的兩個孩子長得都還不錯，穿那些衣服真是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自己的相貌，可眼下這個時代，她太計較這些，可就是一件衣服都買不上了。

那大姐殷勤地說道：“我這衣服不貴，人家國營店里都賣一塊多，我這衣服才八毛錢一件！”

這么便宜！

季寧寧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手上還在挑著衣服。

那大姐見季寧寧不說話，以為她是嫌貴，有點著急：“大妹子，我這衣服都是好料子做的，你瞅瞅，都是細棉布，買了絕對不虧，孩子穿上鐵定板正！”

季寧寧說：“我要買六件，能便宜一點兒不？”

那大姐臉上歡喜：“哎喲，大妹子，你要多拿，姐給你算便宜點兒！一件七毛五，怎么樣？”

季寧寧不太會砍價，一件講下來五分錢，對她來說也是不錯的進步，她點頭：“行，那這幾件給我包起來。”

給唐莎和唐溪一人買了三套衣服，才花了四塊五，季寧寧等著大姐包衣服的時候，突然一聲尖利的聲音傳來。

“哎喲，這不是季家埠那個‘破鞋’嗎？”

聽到這個聲音，季寧寧就覺得腦仁兒疼。

她扭頭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己討厭的人。

顧川唯唯諾諾地站在錢彩珠身邊，穿著一身中山裝，也掩不住身上的窩囊氣。

錢彩珠穿著一條碎花裙子，燙著波浪卷，高顱頂，臉上化著妝，衣服都市麗人的樣子。

季寧寧這會兒看著她突然晃了一下神，嗯，八十年代初也不是沒有好看的衣服和發型嘛……要是她也去做這么個發型，買幾套衣服……

還沒想完，她就給自己打斷了。

不行，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掙錢，自己買房離開這個充滿是非的地方，不然就算在這里打扮得花兒一樣，也總有人覺得她是在使狐媚子手段，不是正經人。

“怎么，這是給人家當后媽了，出來買衣服討好那兩個拖油瓶啊？”

錢彩珠嘴唇上涂著艷色的口紅，說出的話也極為難聽。

賣衣服的大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可在她攤位上就這樣攻擊她的客人，萬一人家不買她衣服了咋辦，這可不行！

“妹子，你說話咋這么難聽，人家給孩子買幾身衣裳咋了？年紀輕輕咋說話這么惡毒呢？”

錢彩珠笑嘻嘻地說：“大姐，你不知道，這個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她結婚之前就和男人鉆小樹林，在我們那兒嫁不出去，才找了隔了好幾個村子的二婚男嫁了，那男的還帶了兩個拖油瓶……啊！”

季寧寧面不改色地撣了撣手上的粉，現在的粉底質量真是不行。

瞧瞧那張臉，剛剛一巴掌就打掉了半張臉上的粉底，持妝效果太差。

錢彩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季寧寧：“你、你敢打我？”

季寧寧咧了咧嘴，道：“打你怎么了？打你還要挑日子啊？”

錢彩珠尖叫一聲，就想上來撕扯季寧寧。

季寧寧后退幾步，對顧川說道：“顧川，你這慫玩意兒，當初是你拉著我去小樹林的，怎么又不敢承認了？還任由你老婆編排我，你當我是好欺負的？你以為我會吃這個啞巴虧？”

原身是個文藝女青年，就是被顧川身上這股憂郁的氣質所吸引，一開始倆人還挺合得來，原身沒讀過幾年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和顧川處對象之后，他教原身學會了不少字，因此也經常拿書給她看。

那一日他得了幾本徐志摩的詩集，神秘兮兮地拉著她去小樹林看，兩人把書看完出來的時候，不知被誰看到，當天就傳了出去。

季寧寧的父母自然是找到了顧川家。

顧川是獨生子，他爹媽覺得季家兄弟姊妹太多，不愿意結親，火速讓他娶了錢彩珠。

顧川又是個泥塑的性子，任由他爹媽拿捏，一點兒也立不起，獨自在屋里淌了幾回眼淚，哀悼自己和季寧寧逝去的愛情后，便將自己的初戀埋葬在盒子里，封存起來，下定決心和錢彩珠好好過日子。

現如今兩人在這樣的境況下相遇，顧川一直都在錢彩珠身后偷偷看著季寧寧。

唉，女子嫁了人，便總是這般魚眼珠的模樣么？顧川暗自思忖，怎的當初的季寧寧如月光一般皎潔美好，現在卻也動不動就打人了？與那村口的潑婦有何區別？

“寧寧……”顧川下定決心開口，怎么也要拯救一下當初那個柔軟文藝的姑娘……

季寧寧皺眉：“寧寧也是你叫的？叫我唐大嫂。”

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