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卡捷琳娜離開魔女監(jiān)獄的同時，中心區(qū)，“零0003”號牢房。
“汪、汪、汪～”
看到開門走進(jìn)來的謝娃和女仆，三條軍犬立馬搖頭擺尾地跑了過來。
女仆的手中拎著一個手提箱。
小貓娘養(yǎng)的肥貓們卻只是抬頭看了她倆一眼，懶洋洋地動了一下尾巴，然后繼續(xù)躺下睡覺。
“你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尤利婭……別急，慢慢吃，可愛的小家伙們。”謝娃笑瞇瞇地將一根香腸平均分成三份，喂給了三只狗狗。
“不要叫我的真名，我現(xiàn)在是伊琳娜，魔女互助會的會長。”
盤腿坐在床上，閱讀一沓手稿的小貓娘抬起頭，發(fā)著牢騷：“天天跟這三條蠢狗在一起生活，我的心情不可能好。”
“為什么不喜歡小狗呢？它們多可愛。”謝娃拄著一根拐杖，就近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女仆寸步不離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它們可不是小狗。”小貓娘不咸不淡地說道。
“大狗也很可愛。”
“我小的時候被大狗咬過。”
“所以就恨上狗了？”
“嗯。”小貓娘猶豫了一下，淡淡地說道，“當(dāng)然，也不盡是因為如此。事實上，狗這種東西比我們想象的更聰明，但是它們沒有我們想象的忠誠。”
“為什么要這么說？”
小貓娘思索了幾秒，然后平靜地講述道：“小的時候，我們村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狗，它們成群結(jié)隊，橫行霸道，村周圍那些不被人注意到的小昆蟲、小動物，被它們咬死很多，非常多。
“狗群有非常明顯的等級制度。想要加入它們的新成員，會被它們先欺負(fù)一頓，以此給新成員‘定級’，至于那些不想同流合污的好狗，則會被它們死命欺負(fù)，假如被逮到機(jī)會，甚至?xí)凰鼈円馈?
“那些狗非常壞，它們會討好大人，在大人的面前表現(xiàn)得無比忠誠、可靠，可是私下里，在大人看不見的地方，它們卻喜歡欺負(fù)小孩子。
“它們甚至敢在大人的面前，搖著尾巴沖小孩子大吼大叫，不是警告，也不為別的，只是嚇唬，若是能把小孩子嚇哭，它們會把尾巴搖得更加囂張。
“如果一個小孩子獨自走在路上，那么它們很有可能從背后偷襲，把小孩子撞倒在地。
“它們未必會咬，因為它們知道不能把小孩兒咬出傷，但是它們會用各種方式偷偷地欺負(fù)小孩兒，然后在大人的面前，用可愛的外表盡可能裝得無辜、友善，讓大人更信任它們。
“總之，不能讓狗覺得，你比它弱，否則它就會欺負(fù)你。
“狗主人在時，它們會沖陌生人大吼大叫，狗主人不在時，它們則會向陌生人搖頭擺尾。這就是狗。”
謝娃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你說的是狗嗎？我怎么感覺你在罵人？你好像在罵我。”
她用骨瘦如柴的手揉搓著軍犬的狗頭，笑瞇瞇地說道：“而且你說得太片面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不定只有你們村的狗被帶壞了，好狗有的是，有很多好狗比我們想象的更忠誠、更可靠。
“為了保護(hù)自己的主人或主人的家人，它們能豁出性命，這一點連很多人都難以做到。我就特別喜歡狗。
“也許，你我討厭或喜歡的，不是狗，或某一種寵物，而是‘壞’與‘好’。”
謝娃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繼續(xù)說道：“人有優(yōu)點和缺點，狗自然也有，能欣賞它們的優(yōu)點，直視、包容它們的缺點，就會喜歡，不能直視、不想了解未必是喜歡，不能包容則會無感或討厭。”
“或許吧，我就很難包容它們。”小貓娘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干嘛來了？”
“來交代后事，我的時日無多。”謝娃含笑說道。
“你是在開玩笑嗎？”小貓娘挑眉，“我看你的身體很好，能熬過今年、明年，甚至是后年的冬天。而且據(jù)我所知，卡佳姐姐的手里有一瓶圣水，你可以付出一點代價，從她那里換取年輕和健康。”
謝娃輕輕地?fù)u了搖頭：“我不會那么做，因為圣水是用別人的生命制作而成的。我滿身罪孽，不配用別人的生命換取我的生命，我沒有資格去享用、承受圣水。
“慘死是我最應(yīng)該得到的結(jié)果，是我最好的歸宿。”
“以你的身份地位，想要慘死好像不太容易。”小貓娘將信將疑地說道，“更何況，你不能死，你死了，那幾位副典獄長就壓不住了。”
“是啊，我還不能死，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的解決辦法。”謝娃笑眼看向小貓娘，“你或伊琳娜可以用我的身份活下去。”
“你什么意思？”小貓娘皺眉。
謝娃沒有回答，她扭過頭，看向身后的女仆。
女仆咧嘴一笑，將右手放在了自己的頭頂處，下一秒，她的前半張臉掉下來一半，露出了一張陌生的、灰白色的面孔。
“汪！汪！汪！……”
三條軍犬被嚇得后腿一軟，隨即兇殘地向“女仆”大吼大叫，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沖上前咬她。它們只等謝娃的一個命令。
小貓娘也被嚇得毛骨悚然，她瞪大雙眼，下意識發(fā)出驚呼：“她是怎么回事兒？！”
“呵呵，別害怕。”謝娃溫和地安撫著三條狗狗，口中說道，“給你介紹一下，她叫‘安格琳娜’，曾是一名手藝精湛的剝皮醫(yī)生，是一名血之魔女。
“我想你應(yīng)該聽說過她的名字，是的、沒錯，她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千面人’安格琳娜。
“十幾年前，她被當(dāng)時還在獵魔小隊工作的阿爾提米西亞中尉抓住、送到了這里，之后一直在暗中為我效力，我保下了她一條性命，否則她早就應(yīng)該被處以死刑。
“待會兒，她會把我的皮囊完整地剝下來，然后加工、制作成‘皮衣’，你或伊琳娜以后可以用這件‘衣服’扮演我。
“血之魔女不僅能被制作成圣水，她的血液雖有劇毒，但是卻能把‘謝娃皮衣’保養(yǎng)得活靈活現(xiàn)……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作用，不久后你就知道了。
“總之，她能讓你或伊琳娜在表面上不會被人們看出端倪。”
謝娃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頓了一下，隨后補(bǔ)充道：“哦，對了，記得不要跟小卡佳身邊的瑪格麗特……麗塔前輩有過多接觸，她的眼神讓我感到非常不安。
“不過你或伊琳娜若是老實的話，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事情……但愿沒有。
“我確實時日無多了，因為我再茍活下去的話，即使有血之魔女的血液，‘謝娃皮衣’也保存不了多久，因此，趁著還算‘年輕’，我必須死。”
小貓娘死死地盯著安格琳娜的上半張臉，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那個女仆是被你殺害的？”
“是啊，我動的手。”安格琳娜笑著打開皮箱，從里面取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刀，用靈巧的手指耍了幾個刀花，“別人下手沒輕沒重的，會把她的皮囊弄壞，會讓‘衣服’變得不完美。”
“是我指使的。”謝娃笑瞇瞇地補(bǔ)充了一句。
小貓娘扭頭注視著她的雙眼，認(rèn)真地說道：“你確實該死。”
“是啊，我真該死，所以我今天必須要慘死在這里，我的尸骨也不能得到好的下場。”
謝娃輕蔑地瞥了一眼安格琳娜，意味深長地笑道：“動手吧……哦，對了，在你動手之前，我還把這三條可愛的軍犬送出門外，免得待會兒它們被嚇壞了。至于你養(yǎng)的小貓咪們……”
謝娃看向小貓娘：“它們不用出去，它們像你一樣傻傻的，不會害怕，更不會被嚇到。”
……
“你看，我把皮完整地剝了下來，我厲害嗎？”
西瓦河畔，葉卡捷琳娜把一顆被剝了皮的、熱氣騰騰的烤土豆展示給麗塔看。
可憐的烤土豆被餐叉插著。
麗塔沉默幾秒，問道：“這就是你努力了這么長時間，感悟到的魔法？”
“嗯。”
“你覺得它是魔法嗎？”
“我覺得它可能是。”葉卡捷琳娜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不，它不是。”
“怎么不是？你不感覺很神奇嗎？那可是烤土豆的皮，一般人能完整地剝下來嗎？我現(xiàn)在能！我的精神力和專注力好像更強(qiáng)了。”
“一般人也能，你的手藝照外科醫(yī)生差遠(yuǎn)了。”麗塔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認(rèn)識一個叫安格琳娜的家伙，她是我父親學(xué)生的孫女。在她8歲的時候，她單手就能把蘋果皮完整地剝下來。”
“厲害！現(xiàn)在她人呢？你知道嗎？”葉卡捷琳娜好奇地問道。
“知道，她快死了，應(yīng)該活不過3天。當(dāng)她完成自己最后一件‘杰作’時，將會面臨死亡。”
“嗯？！”葉卡捷琳娜一愣，“你知道她在哪兒？知道她什么狀況？你不去嘗試救治她嗎？”
葉卡捷琳娜理解錯了，她誤以為對方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藝術(shù)家。
“不必了，她已無藥可救。”
“哦……節(jié)哀。”葉卡捷琳娜稍感遺憾地安慰道。
我只想慶祝。麗塔心說。
她想了想，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就沒有其他奇妙的感覺嗎？”
葉卡捷琳娜閉上雙眼，認(rèn)真仔細(xì)地感受著周圍的事物。
片刻后，她睜開眼睛，不確定地說道：“我能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寒意，但是我無法用意念操控它們。我是不是摸到了冰系魔法的門檻？”
“不，那只是由于天冷。”麗塔毫不留情打擊道。
“是么……”葉卡捷琳娜不死心地說道，“可是，我之前無法感受到如此強(qiáng)大的寒意，我覺得四周的寒意越來越明顯了。”
“那是因為你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久了。而且太陽快下山了，天氣確實越來越冷了。”
“……”
葉卡捷琳娜默默地吃了一口烤土豆，羨慕地望著不遠(yuǎn)處，正在給士兵們表演魔法的蒂婭。
她其實早已接受了自己沒有變成魔女、無法使用魔法的事實。
“回家吧。”麗塔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
……
“難看、肥胖、嚇人的大嬸，我想回家！求求您別殺我！求求您就放過我吧！我真沒做過壞事！我的肉不好吃！我想家啦！”
在一處冰天雪地之中，一只穿著破舊的馬甲和大褲衩、被五花大綁的“哈士奇”仰躺在雪地上，向阿爾提米西亞苦苦哀求。
她的左眼睛是藍(lán)色的，右眼睛是橘色的，體型要比一般的哈士奇大一圈。以人類的審美來看，這只哈士奇很漂亮。
阿爾提米西亞摘下棉手套，用顫抖的手點著一根煙，扭頭問身旁的隨行護(hù)衛(wèi)：“她剛才是向我求饒嗎？”
“肯定不是。”年輕、漂亮、苗條的護(hù)衛(wèi)果斷說道，“這只蠢狗可能是向?qū)傧虑箴垺！?
“不！我沒向你求饒，漂亮的大姐姐！”哈士奇大驚失色，仿佛生怕阿爾提米西亞理解錯了她的意思，“我是向這位難看的大嬸求饒！她不是你們的頭兒嗎？你太瘦，看上去不是頭兒！”
阿爾提米西亞攥了攥沙包一樣大的拳頭，強(qiáng)忍住踢狗的沖動，咬著牙審訊道：“你家在哪兒？”
哈奇士愣了一下，委屈地回答：“我現(xiàn)在沒有家……我是一只流浪狗……我想找媽媽……”
“你逗我玩兒呢是嗎？”
“沒！不敢！”哈奇士緊忙搖頭。
阿爾提米西亞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又問道：“你媽是誰？”
“不知道，但是我正在找！人們說，找到媽媽就找到家啦！對了，您知道我的媽媽是誰嗎？”哈奇士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阿爾提米西亞。
后者的氣突然消了，她緩緩?fù)鲁鲆豢跓熑Γf道：“我不知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我叫索菲婭！”哈奇士興高采烈地回答，“人們都說，索菲婭含義為‘智慧’、‘聰明’！我以后會變得很聰明！”
“你給自己起的名字？”
“嗯！”
“你是什么時候變成犬之魔女的？”
“什么是犬之魔女？”索菲婭先是反問，隨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臉震驚，“我難道是邪惡的魔女嗎？我不是人類的好朋友嗎？！”
“……”阿爾提米西亞沉默了一下，問道，“你為什么要變成狗？為什么不用類人形態(tài)？”
犬之魔女和貓之魔女都擅長變形魔法，她們普遍擁有兩種形態(tài)，一種是犬娘或貓娘，另一種則是看似普通的狗或貓。
不過，假如靠近魔女監(jiān)獄，她們一般維持不了第二種形態(tài)。
“什么是類人形態(tài)？”哈奇士天真地問道。
“就是你的本體。”
“什么是本體？”
“……”阿爾提米西亞又沉默兩秒，換了一種問法，“你為什么喜歡當(dāng)狗？”
“因為狗是人類的好朋友！而且狗有毛，凍不死！我叫索菲婭，我很聰明的！”
阿爾提米西亞轉(zhuǎn)頭對身旁的護(hù)衛(wèi)吩咐道：“把她用禁魔鎖鏈捆上，然后分出幾個人把她押送回魔女監(jiān)獄。”
“魔女監(jiān)獄是哪兒？”哈奇士好奇地問道。
“你未來的家，我給你找個媽。”阿爾提米西亞冷冷地回答。
“啊？！”
或許是驚喜來得太突然，哈奇士愣住了。
連幾名護(hù)衛(wèi)拿著禁魔武器走上前，她被迫顯出“本體”后，索菲婭都沒有回過神。
她的“本體”看起來是一個只有6、7歲左右的小女孩，有著一頭雪白的長發(fā)，以及一對漂亮清澈的、一藍(lán)色一橘色的眼睛。
看到索菲婭的“本體”，阿爾提米西亞稍稍放下了心。
事實上，她剛才的所有表現(xiàn)都只是試探和審訊的一部分。押送來路不明的魔女很重要，怎么可能只分出幾個人？萬一途中出現(xiàn)意外了怎么辦？
在荒郊野嶺偶遇一只“野生魔女”這種事兒，概率本就低得可憐。阿爾提米西亞不太相信是巧合。
若真是巧合，只能說索菲婭的運氣太差或太好了。普通人還真一眼看不出她是魔女變的。阿爾提米西亞的隨行護(hù)衛(wèi)一開始都沒看出來。
她的氣質(zhì)和行為模式等等，太像狗了。
看到阿爾提米西亞等人后，索菲婭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搖著尾巴遠(yuǎn)遠(yuǎn)地“汪汪”叫著，或許是想討點吃的。
從這點來看，她或許沒有看上去那么笨，很會裝瘋賣傻……阿爾提米西亞注視著索菲婭的眼睛，心想。
當(dāng)然，也不聰明，或者說，她是不認(rèn)識魔女監(jiān)獄的士兵……
希望你是真的不認(rèn)識，否則別怪我們遭遇意外之前，我先剝了你的皮。
索菲婭一哆嗦，終于回過神，她掙了掙身上的新鎖鏈，可憐巴巴地看向阿爾提米西亞：“丑陋的胖大嬸，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好冷……我好像突然變不回狗狗了……”
“不要再叫我大嬸！”阿爾提米西亞瞪了一下眼珠。
“為什么？”索菲婭縮了縮脖子。
“……”
阿爾提米西亞沒有再說什么，她簡單思索了一下，隨后從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塊壓縮餅干，又取出了一小瓶“大敗涂地”，當(dāng)著索菲婭的面將二者結(jié)合后，讓人遞給了她。
“吃。”阿爾提米西亞冷冷地說道。
“謝謝！”索菲婭開口就吃，也沒問是什么。她吃得很開心，一點都不嫌壓縮餅干干得難以下咽。
一名護(hù)衛(wèi)見狀，把馬車上的備用軍大衣取下，緊緊地裹在了索菲婭的身上，又在軍大衣外捆上了一圈禁魔鎖鏈。
“謝謝！你們真絲呆好仁！”索菲婭嚼著壓縮餅干，口齒不清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