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尋老家是座江南小城，小到要在地圖上要放大幾次才顯名字。

柏油路僅僅修到村口就成了碎石子路。

幾簇狗尾草從縫隙之中鉆出，隨夜風招搖。

蘇家有個習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回鄉下老家小住一陣子。

尤其是在蘇尋爺爺奶奶去世之后。

用蘇父蘇啟文的話來說就是，“房子是活物，得常有人氣兒焐著，門環不生銅綠，野草不頂磚縫，這宅子才算活泛?！?

人吶，就是灶臺上的煙火，熏著燎著，這房子才算是家。

這次，趁著蘇尋還沒去大學報到，便又決定抽時間來老宅一趟。

主要也是為了讓疼愛蘇尋的爺爺奶奶在天之靈知道。

他們的好大孫考上了一個好大學。

槐樹下，蘇父蘇母同三五個搖著涼帽的身影圍坐一旁敘舊，蟬鳴聲里裹著此起彼伏的咋呼。

“你們聽說了吧，老陳家那閨女下個月訂婚，男方可是省醫院的主治醫師！”

村里有名的大嘴巴李嬸嘬著鹽水棒冰，塑料涼鞋尖踢了踢一旁的蘇父，打趣道：“老蘇啊，你家小尋以后去京城念書，到時候怕也能領個京城媳婦回來?！?

蘇父搖晃著手中麥秸扇給蘇母扇著風，笑瞇瞇道：“我家小尋還小，這事不急?！?

“這可說不準，這也得人家看的上才行，現在那姑娘家眼光可高。“

住在對門的王叔嘬著牙花也湊了過來，“前兒個刷抖音，那新聞上，你猜怎么著，女方開口就要京城三環內學區房。”

“是嘞，城里人可和咱不一樣，老蘇啊，就你們家縣城那套房人家都不一定能看上?！?

“要俺說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喏，隔壁村劉老頭那閨女，在縣一小當老師......“李嬸咧著大嘴，低笑：“就是體格子大了些，好生養不是！“

“現在年輕人講究自由戀愛?！?

蘇母王寧瞥了幾人一眼，有些掛臉，“我們老了，就不摻和年輕人的事了?！?

劉老頭那閨女可不止體格子大，年紀也大，都三十好幾了，而蘇尋不過剛剛成年。

李嬸這老娘們真不是個好人吶。

“時代在進步，我們也不能當老古董，年輕人有自己的選擇。”

夜風燥熱，蘇父還是樂呵呵的，一臉和氣。

其他人打了個沒趣，又絮絮叨叨說些有的沒的。

蘇家的條件雖不是很好，但在這小村中，能在縣城買套房，也算是有出息了。

蘇尋又考上了京大，這般爭氣，讓人難免心生妒忌。

這鄉里鄉親間的想法，他也清楚的很。

怕你爬的太高了，想把你往下拉一點。

不遭人妒是庸才。

是他老蘇家太過優秀了。

驀的，雪亮的車燈刺破夜色，捏碎了樹影，村口處響起發動機的轟鳴。

一輛老爺車碾過碎石路，那氣勢像頭闖進麥田的犀牛，驚得幾人都回過了頭。

“夭壽哦！哪個瓜娃子......“王嬸抬手擋住遠光燈，正要咒罵卻是截然而至。

只見那老爺車一個甩尾，輪胎滿是沙石的路上一陣摩擦，隨之穩當地停在了幾人面前。

槐樹上蟬聲驟停，幾片葉子驚落。

“爸，媽！”

蘇尋從后座探出身子，略顯激動地看向眾人，臉上竟帶著一絲緊張。

他修行多年，能引起他心緒波動的事情已經極少了。

時隔千年，他終于回家。

“你這混小子，開車也不注意點，撞到人怎么辦！”見是自己兒子，蘇母沒好氣開口。

其他人也回過神來，目光不斷打量起蘇尋和眼前的車輛。

路燈灑下，映得老爺車漆面泛起一層銀霜，流轉著一股莫名的貴氣。

懂車的王叔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乖乖，這哪是車，分明是博物館里才能見著的老古董！

這造型，這質感，一看就不便宜。

“那個……阿姨了，不好意思，是我開的車?！?

車中的林悠默默抬頭舉手，腕間鉑金鏈子叮鈴作響。

那嗓音很甜，如蜜糖般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你是……林悠？”

蘇母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這聲音她還記得。

“是我?！?

林悠如個乖乖女般，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車門，筆直修長的雙腿率先映入眼簾，小黑靴碾過碎石時發出清脆聲響。

好俊的女娃。

“那還有個同學，對，司念……”

蘇母眼前一亮，又想起了電話中的另一個女聲。

“阿姨，我在。”

司念從另一側下車，推門的瞬間，她習慣性抬手將碎發別至耳后，展顏笑道。

一顰一笑溫婉優雅，如畫中美人。

只是……這一切都比不上那傲人的曲線吸引人。

“媽呀……”

李嬸子那未吃完的鹽水棒冰滴在塑料涼鞋上都沒察覺，她活了大半輩子，頭回見著這般氣質卓絕的女娃。

而且還是兩個。

她腦子不由想起劉老頭那閨女，身高，長相，身材……

算了，讓她繼續單著吧。

沒得比。

“媽。”

蘇尋有些郁悶地開口，怎么回事。

怎么都看林悠和司念去了，自己不是主角么。

蘇母露出驚喜的笑容，連聲招呼道：“哎呀，歡迎，歡迎！”

她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碎花睡衣，似乎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得體一些。

“媽?！?

蘇尋上前和母親親近親近，結果蘇母直接繞過他，熱情地拉住林悠和司念的手：“怎么來做客也不提前說一聲?！?

“……”

蘇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無奈地嘆了口氣。

“爸……”

就在這時，蘇尋又看到笑吟吟的蘇父，剛想開口說話，便被瞪了一眼，又被一巴掌推開。

蘇尋頭被推的一歪：“……”

蘇父蘇母熱情得過分，眼神熱切。

完全忘了剛才還說過的話。

什么蘇尋年紀還小不著急，這有好的對象，不早點定下來不傻子么？

李嬸看著被眾星拱月的兩個姑娘，酸溜溜嘀咕：“城里姑娘嬌氣得很，哪會過日子......”

話音未落，就見司念回眸淡淡一瞥，那眼神讓她想起年輕時在省城百貨大樓見過的鎮店翡翠——溫潤卻凜然不可犯。

李嬸脖子一縮，把話都咽了下去。

“對了，叔叔阿姨，初次見面，這是一點薄禮！“此時，林悠卻變戲法似地從懷中捧出一個檀木匣，

那匣上鑲嵌著一顆巨大夜明珠，饒是其他人再不識貨，都能看出這禮物的貴重。

而這只是外面的包裝盒子。

“閨女，你這是……”

蘇母愣愣接過，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收禮。

流程是不是弄反了，不應該他們給女方送禮先么？

唯有蘇尋知道，這是對方用車撞了自己的賠償。

……

蟬聲突然喧囂起來，蓋過了李嬸咬牙，捏碎棒冰棍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