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忠賢在大同，大干快上的時候，固原地界，新任的三邊總督楊鶴，正站在一個黃土高坡上眺望，身后站著數十人。

望著這蒼黃大地，他心中說不出的難過。

他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似的趕來了固原，心里本是不情愿，可出京時朱由檢親自召見，提醒他陜西乃是天下強兵之所，關中子弟兇狠凌厲，民風彪悍，近年數有民變發生，希望他時刻留意。

起初他還不放在心上，陜西巡撫給朝廷的奏疏里，一直都說陜西無事，即使有也不過些許賊寇，數百人而已，彈指可滅，至于這么重視嗎？

可自進入陜西地界后，卻發現路有遺骨，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百姓，許多人承擔不起沉重的賦稅，都逃亡去了，丟下大片土地無人耕種，又遭了旱災，讓本就艱難過活的老百姓更是水深火熱。

探聽到的消息更讓他揪心，白水王二等亂民，糾集數百人聚在山上，用墨水涂黑了臉，殺入澄城，殺了知縣后遁入山中，至今未曾被剿滅。

誤國之輩！一誤亂國之輩！這位快到花甲之年的老人，聽了這些怒從心起，恨不得將陜西的這群蛀蟲通通抓起來！這些情況為何不上報天聽！為了那頂官帽，連良心都不要了，甚至連人也不做了！

難怪，難怪陛下如此重視！這樣局面再不制止，怎么得了哇。

瞧見楊鶴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他身邊一位約四十左右的男子，像是看透了楊鶴心事，寬慰道：“父親不必多慮，陜西土地貧瘠，加之大旱，餓死些人，有流民作亂，不足為奇，咱們在固原令陜西周全些就是了。”

這男子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四方臉，彎漆眉，一雙眼光射寒星，說話語氣里透著傲氣和看破一切的得意。

此人正是楊鶴之子，楊嗣昌！字文弱，萬歷三十八年進士，在魏忠賢當政時，為躲避政斗漩渦，遂稱病辭印，隱居家鄉，如今父親楊鶴被起用，他也被陛下親點為固原兵備道。

明朝兵備道，多由按察司副使或僉事充任，又稱兵憲，主要負責轄區軍務，監督軍隊，管理地方兵馬、錢糧和屯田，維持治安等，為正四品。

辭官前他是正五品，現在直接越過從四品，升為正四品，還是陛下親自拔擢，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萬里河山春色好，抬首四顧乾坤闊啊。

說起楊嗣昌，他謹慎，謙虛，有謀略、懂兵法，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容人，盧象升便是被他間接害死的，甚至連人家的尸骨也不許收斂，這實在是......

哦，差點忘了旁邊還有另一個受害者呢。

讓我們把目光望向楊嗣昌身后數步，那有著一位容貌比楊嗣昌年輕些的男子，年紀大約三十出頭，松柏般的身子，方塊臉，眉清目秀，眼睛如曜石般閃閃發光，風度翩翩。

正是日后被楊嗣昌害慘了的，大明最后的脊梁骨，傳庭死而明亡的孫傳庭！

你道他怎么在這？原來朱由檢通過探尋得知，孫傳庭這家伙在家賦閑，這怎么能行？

大明正是用人之際，珍珠不能被埋在沙子里，大明還有十幾年就撐不住了，你老兄這紫金梁還在悠然見南山？當即下詔起復，讓他跟著楊鶴一起來了陜西。

不但派出了楊鶴，楊嗣昌，孫傳庭，又任洪承疇為延綏巡撫，足可見朱由檢對陜西這塊“搖籃”的重視。

說起來也是冤家路窄，他們二人在歷史上因“剿餉”的問題結了梁子，孫傳庭被楊嗣昌彈劾下獄，坐了幾年牢獄。

后來崇禎將家底敗了個干凈，無人可用了，又想起了這位還在監獄逗老鼠玩的老兄，任他為三邊總督，他好不容易在山西聚了點家底，崇禎又催他和李自成決戰，最后在汝州戰死，真是悲慘的一生。

可惜朱由檢并不知道歷史上二人的梁子，不然他會不會派孫傳庭來陜西還很難說。

這不，或許是看不慣楊嗣昌這副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模樣，孫傳庭開口了：“自古亂亡之禍，不起于四夷，而起于小民。”

“以秦之強盛，因陳勝、吳廣一二小民，二世而亡，而以漢之昌隆，亦亡于張角黃巾，楊大人不可小覷這些勞年耕作的百姓啊，民如水，若他們聚在一起，勢必同江河，淹翻大舟，那就難辦了。”

說完，他上前數步，至楊鶴身后，躬身抱拳行禮，一臉正色道：“督公節制三邊，當愛民如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切不可輕視百姓啊。”

要不然說你孫傳庭沒什么情商呢，人家楊鶴是誰？三邊總督！你是誰！不過一參政，還蹬鼻子上臉了，教我做事？

要別人早就發火了，可楊鶴卻沒當回事，他這歲數，什么人沒見過？還是有度量的。一路交談下來，也很是欣賞孫傳庭的才干，已然將他當作了自己學生，何況陛下也看重他，叮囑自己要好生提拔使用。

對這刺人面皮的話，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可他兒子卻不這么想，楊嗣昌被他出言反駁，心中本就不快，現在又見孫傳庭對自己父親不敬，當即趁機發作，指著孫傳庭鼻子喝道：“孫伯雅！你是否太過膽大妄為！我父乃三邊總督，對陜西之事，自有成算，何需你來指指點點！”

“好了，好了，伯雅也是一片好心，想提醒為父重視百姓，文弱不要激動。”楊鶴轉過身來，擺了擺手，制止了楊嗣昌。

父親發話了，楊嗣昌不好再說什么，只瞪了孫傳庭一眼，而孫傳庭卻面不改色。

楊嗣昌回到馬上，取過水袋，遞給了楊鶴：“父親，喝些水吧。”

楊鶴確實有些渴了，這里地勢復雜，在這邊看到對面有個人，明明直線距離不過數十步，可真要走到那邊得大半天！真是千溝萬壑，縱橫交錯。

楊鶴接過水袋，往唇邊一送，灌了一口，感覺身子好受多了，他擦了擦唇角，問道：“此處距離固原還有多遠？”

孫傳庭立即答道：“稟督公，大約仍有三十里路程。”

楊鶴點點頭，將水袋丟回給楊嗣昌，返身上了馬，說道：“走吧，今日之內務必趕到固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