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是時候該下山了。”

“在兩個月前，我推算出今日是最為吉利的，所以……”

身穿黃色長袍的白發師父盤坐在蒲團上，面對供奉上的銅雕像，他緊閉雙眼，滿臉皺紋，雙手放在膝蓋，嘴角微微一動，平靜自然的說道。

天色還沒亮，此時門外已有一位身穿灰白色長袍的少年，靜靜地尊敬長揖。

道心，正是這位少年的名字，名字是他師父取的，告誡他要以道刻心，守道心，絕紅塵，潛心修行。

少年也是掌門人的第四個親傳弟子。

道心心如靜水，外表平靜有神，氣質脫俗，他身上似乎有淡淡的仙氣，一看就是真仙人。

此時道心在門外肅靜銘聽，在燈光的照亮下，可以看到他的濃眉毛下方那極為堅定的眼睛，別人看了，似乎都覺得他是一個孤言獨行的人，也是一個永遠不會被世間紛擾的人。

黎明時的微風徐徐吹過，外邊響起了樹葉的沙聲，道心以為師父會像平常一樣下山，并沒有發現異樣。

道心等了一小會，眼看師父靜坐不動也不語，跟以前一樣，每次下山之前，師父會在這里紋絲不動的打坐，這時候道心就需要去準備各種東西，待他收拾完后走到道場上，師父已經在垂花門前的一個石板上繼續打坐，望向山下的風吹云霧，就等著他。

道心剛剛抬起腳跟，就被師父叫住。

師父號稱道清耳真不是虛的，道心跟平常一樣悄悄地離開，動作非常輕柔，還是被發現了。

“道心呀，為師有事要交代于你。”

道心沉穩的聲音剛落下準備要抬頭時，師父突然開口，沉慢的語氣聲聲含情，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道心聽到師父的聲音也就停了下來。

“你可記得，和我一起已有多少年了。”師父問道。

“徒兒自幼三歲起就被師父收留，二十年了。”道心沉穩平滑的聲音回道。

“是啊！二十年了，晚上我經過村口不遠處時發現的你，那時候你不哭不鬧，呵呵，而是安靜的睡著了，身旁還有你的生辰八字和一個紅藍色玉佩……”師父現在深深的陷入回憶，嗓門微微出聲音來，自顧言說當年在紅妍鎮是怎么遇見道心的事情，聲聲細語中參雜著萬般不舍的氣息，說話過程中他不時的咳嗽，但眼睛仍然緊閉著，看上去他很不愿意睜開眼睛，好像害怕看到什么或不愿看到什么。

道心內心疑惑了一下，師父今天說的話很是奇怪，似乎是在意什么東西，可他斷然不會多想，因為不論師父做什么，自己都會形影不離的跟著。

五歲開始修行道術，八歲跟著師父下山，一路上見過很多的人間煙火，遇到鬼怪已經足夠多，惡人惡妖以害人為利為樂，禍亂蒼生，讓人們的生活充滿恐懼，日不能出，夜不能寐，世間有一家一派一寺攜手鏟除妖孽。

道術的道家，命魂秘術的玲云派，佛光法術的真晏寺。

天下禍妖無數。

靈祭異事，狐妖化人，冰妖嗜心，棺材詐尸，狼人偷婦……似人非人的妖，對降妖者已經無奇無怪。

道心多年來隨師父一起游間除惡，遇到的風風雨雨妖妖怪怪，數不勝數，自己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別老站著，快來坐下。”

“呵呵，你老是這么拘謹。”師父道。

道心坐了下來。

師父也深吐一口氣，肩龐緩緩往下沉，閉目已久的眼睛終于慢慢睜開來，干癟的眼皮和那睜不大的眼睛，圓眸已經灰暗，他依然平靜面對身穿長袍手持拂塵銅像看著。

眼前銅像的供奉人已經傳到師父元清，第三十七代傳人。

銅像下面有三十九個牌位，其中最頂端的是三位祖師的靈牌。道妍師祖之位，黃正魏師祖之位，弘茗玉師祖之位，這三個靈牌就是道術的開山鼻祖。

第二排以下的牌位都是他們的親傳弟子，每排六個，共六排，牌位右邊豎寫傳人的名字，左下角豎寫傳代數。仁方民第一代傳人，陳沨第二代傳人，天茹霞第三代傳人，洪雪第四代傳人，羅頌閣第五代傳人，陳北鉞第六代傳人，第三排，耀玄第七代傳人，王鑿藐第八代傳人……共三十六牌位整齊的立著。

元清已是第三十七代傳人，如今年邁已高，很多事情都力不從心，不再是當年年輕時那般的輕飛跳掛了。

在師父多年來的照顧，道心自是銘記在心，從三歲時的小孩到現在成人，修煉的道術已經十五年了，冬季白雪紛揚，唯有他道心在苦修劍心，一身灰白的衣服動作行云流水，眼神堅定；春季的嫩葉開始敞開胸懷，唯有他道心在一塊平切的巖石上研讀道書，起壇做法，實操道術，仙氣環繞于一身，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嫻熟，多年來節時勤練，片刻也不敢休停，只為不辜負師父的一片苦心。夏、秋季節跟著師父一起游民天下，為天下降除惡妖。

慧眼清眸如光如炬，平平道行，人心諧善。

謹記：于情不可真艷遇，更不可真無情。

世間百態，是真是假，由因有果，不論是生、善、私、惡、死因果皆以情字為線引，生于情，善于情，私于情，惡于情，死于情。

遼遼心界，萬花萬化，言言不意不一，世人看不清，世人看不盡。

布生長依，毅守泱土，正氣淼淼，巍巍堂堂，浩浩苒苒，亦是道。

事與青妍相生，與茍生相搏，與地位相爭，與錢財相殺，是不可為也，而又為也。于迫者，于私者，于惡者，為生所求，為榮所求，為情所求，亦不可不為也。

怪人！知有可為而無作為，知有惡為而再作為，亦是惡。

……

道心所存，天下安；妖人降世，唯禍端；蒼生枯寂，出道人。

嘩。

微風呼來，師父跟前的道書被吹翻了頁，黑色道言歷歷在目。

“天下妖人無數，除不盡，斬不滅，意妖于心，心私于害，蒼生，危矣！”師父嘆道。

“弟子請遵師父教誨，除惡人，斬惡妖。”道心迅速起身長揖，身形連貫，一氣呵成，肅言道。

“妖化人不難看破，迷惑不住我們的眼睛，妖的所作所為是好是壞我們一看便知。人心，又怎能看得破？”師父微微轉頭來看著一身正氣的道心，說話的同時眼皮稍稍緊皺，臉上露出靜惑的神情。

“你師兄他們……下山也有一段時間了。”

“我有東西要你帶著，是給你大師兄的。”師父緩緩氣，緊接著從懷中拿出一個東西，謹言的說道“你務必親自交給他。”

道心小心接過師父手上的木盒子，雖然不知是何物，但見師父眼神凝重的樣子，想必盒子里有極其重要的東西，道心將其放進胸衣內。

三年前，丹晏大師兄，毛頌清二師兄，鄭伊魏三師兄他們同時出道，那時山冗城上空正妖氣濃蓋，不是眾妖聚集就是大妖來犯。

“道心，山冗城可能出現了大妖，不知你師兄他們能否降得住。”

“希望不要是很強的妖。”元清道。

“師父。”道心看師父說話有些哽咽，雖然不知道師父為何難過，但他看見那皮膚松弛暗淡的手，內心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師父一生除妖，如今師父老人家已經是白發蒼蒼，為蒼生百姓奉獻他一生的年華。

“師祖，都準備好了。”在門口處來了一位身穿白色長袍年輕弟子，抱拳鞠躬道。

元清沒有應答，而是緊緊的閉上雙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的呼出一口長氣，好像在此時有所釋懷一般，但沒有完全釋懷，還是有些事依舊放不下……

道心和元清來到道場，此時的道場已聚集七十二弟子，道場中間四十八人，兩邊各十二人，雪白輕飄的長袍，各位弟子都手拿桃木劍，神色莊嚴，因今日舉行的是弟子出道儀式，隆重浩大的場面，所以全弟子一同來施法護道。

不一會兒有師弟拿出道劍來，這也是一把桃木劍，但劍鞘上深刻有“出道”兩字，深紅色的字樣歷經多年依舊如此鮮明，“道心師兄。”道心接過出道劍的那一刻，他明白，道人都是要出道的，以后的五年里都要在凡間除妖，這也是每個人的必須經歷的。

道心內心無比沉重，眼眼睛緊緊的看著這把劍，“好了。”師父轉身過來親切的微笑說道，然后徑直走去臺階來到道臺上盤坐下來，旁邊還有兩位道長，他們是元清的師弟。

一束陽光此時從山頂的圓孔射到道場中，兩位師叔站起來，看著嵩山，是時候了。

“道心，出道儀式即將開始。”高臺上的一位白色長袍師叔說道。

出道儀式這隆重的日子，道心有萬般不舍，但出道儀式有嚴格的規定，不能誤了時辰，而出道一年只能一次，錯過需等到明年，不能辜負師父，道心立即轉身說道，“師叔，弟子道心可以應道。”

“好，眾弟子入位。”師叔來到法壇前，神色莊嚴，此時的另一位師叔也來到了自己旁邊的法壇。

道場中間的四十八名弟子快速就位，形成外四十人內八人的八卦陣，最外圍的由其余二十四名弟子形成圓，看見陣型已成，兩位師叔起壇做法，口念道法，就在此時，臺下的弟子們手握桃木劍空中刻畫符咒，金色的符咒很快顯現。

兩位師叔同時雙手合并，符咒瞬間融入手掌，很快流入全身，眼睛金光一亮，再次重復剛才的動作，口念道法，很快紅色符咒現后，兩位師叔一同喊道，“起道。”

“起道。”眾弟子們舉起桃木劍，聲音響徹整個道場，隨后一束束金光直射天空，片刻間空中出現一輪旋轉的八卦陣。

出道儀式已經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