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書生

就在蘇哲走后，碧瑤又回過來，眼睜睜看著蘇哲走遠，中間他竟是沒有回過一次頭。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后，忽然之間，她只覺心里空蕩蕩的，仿佛丟了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整個人瞬間沒了精神。她緩緩坐了下來，目光游離，不經意間掠過昨夜燒烤野味留下的那堆灰燼，一時怔住，不知不覺間淚水滑落。

她就這般呆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突然發現，身后樹林中原本清脆的鳥鳴聲驟然安靜。

一個黑影，緩緩出現在她身后，將她籠罩其中。雖是白天，可不知怎的，天似乎也陰沉了下來。

碧瑤猛地回頭，怔怔地望著身后之人，半晌后，忽然悲聲叫道：“爹！……”說著便撲進了那人的懷里，放聲痛哭起來。那個陰影頓時愣住了，似乎壓根沒想到碧瑤會有如此舉動，不過片刻之后，他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女兒的秀發，動作中那份喜悅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住。

蘇哲與東方青月兩人在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來他若御空而行，半日便可出來，但顧忌著左手傷勢，還是甘愿多走了一段路。只是這空桑山向來人煙稀少，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不見。在荒山野嶺夜宿一晚后，兩人走上了官道，道路寬敞了許多，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在路上向行人打聽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這一日晌午時分，日頭正烈，炎熱非常。兩人趕了半天路，口中甚是饑渴。瞧見路邊有個小小茶攤，支在路旁一棵大樹底下，里面已經坐了五六個客人。看著陰涼，他便走了過去，買了碗茶水喝，順便坐下休息。

還別說，這小小茶攤的茶水著實清涼解渴。兩人各喝了一碗，頓時周身舒坦，仿佛這天也不那么熱了。心下便尋思著，下午還是御空飛回去，這樣趕路能快些，也能早點見到師父。他正想著，便聽到大路一旁，傳來個溫和的男子聲音，道：“老板，給我來一碗茶。”

晌午時分難得的微風吹過，吹得大樹上枝葉晃動，透下點點碎陽，灑落在地。五十多歲模樣的茶攤老板應了一聲，俯身倒茶，蘇哲不經意間，目光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中年文士，細眉方臉，眉目間透著儒雅；雙目炯炯，額角飽滿，在文雅中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身穿一襲灰色儒袍，腰間別著一塊淡紫玉佩，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蘇哲看了半晌，忽然驚覺，自己竟被這中年文士的風度折服。只覺他一走進來，包括自己在內，茶攤里五六個喝茶談笑的客人，都默默無言，仿佛被此人的氣勢壓了下去。

蘇哲收回目光，心中不禁微微驚嘆，同時對這中年文士的氣度大為欽佩。此人雖看著并非如何英俊，但這份由內而發的氣質，著實難得。

那文士進了茶攤，接過老板遞來的茶水，隨意坐下，便開始慢慢品茶。周圍的客人，此刻一個個都沉默了，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怪異，唯獨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像是絲毫沒察覺身邊的異樣，獨自在那喝茶歇腳。

過了一會兒，其他客人或是歇夠了，或是喝完了茶，陸續結賬離開，老板過來收拾了碗。大樹之下，便只剩蘇哲、東方青月和那中年文士三人。

蘇哲看著那中年文士，總覺得不對勁，便傳音給東方青月說道：“這人不對勁，我都感覺他身上有一股壓迫感。”

東方青月說道：“我也一樣。”

蘇哲說道：“不管怎樣，此人對咱倆沒有殺意，還是先結了賬回青云門再說。”

東方青月說道：“好。”

就在蘇哲結賬時，忽然間聽得身后有個聲音響起：

“小兄弟。”

蘇哲一怔，聽得這聲音溫和熟悉，轉過頭去，只見那文士正對著他平和而笑，蘇哲說道：“這位先生，可是叫我嗎？”

那中年文士笑道：“當然，除了我們三人，還有其他人嗎？”

蘇哲說道：“也是。”

于是蘇哲向前走去，至于東方青月，則在后面隨時戒備著，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請問先生有什么事嗎？”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蘇哲，又看向遠方的東方青月，道：“沒有，只是旅途寂寞，又覺得小兄弟面善，過來聊幾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蘇哲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先生請坐吧。”

文士笑著點頭，道：“來，小兄弟你也坐。”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著蘇哲，道：“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蘇哲說道：“免尊姓蘇名哲。”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蘇哲。”點了點頭，隨即微微一笑，道：“我姓萬，草字人往。”

“萬人往！”

蘇哲在心中念了一遍，這名字讀起來普通，卻讓人有種金戈鐵馬之感。蘇哲忍不住看向他，這萬人往臉上一片溫和，但眉宇之間威勢仿佛天生一般，極重，配著這個名字，隱隱有御萬眾之意。

萬人往上下打量著蘇哲，微笑道：“恕我多問一句，請問蘇小兄可是修真之人嗎？”

蘇哲還未想好如何回答，卻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請問蘇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云山門下嗎？”

蘇哲立刻全身戒備，東方青月則立刻拔出麒麟血劍，對著那中年文士。

那中年文士說道：“我并沒有惡意。”

蘇哲說道：“我二人正是青云門下，又如何？”

說著，二人的上清修為展露無遺。以二人現如今的修為，即便是再遇到那黑衣女子，就算不能取勝，那黑衣女子也難以拿下二人。可以說，以二人現如今的修為，除了各大派掌門之外，無懼任何人。若是二人手段盡出，即便是各大派掌門，也難以殺死二人。

蘇哲問道：“你究竟是誰？又有何目的？”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消失無蹤，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游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東方青月盯著他，抓著麒麟血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會有如此修為？定是魔教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二人來說，真的這么重要嗎？”

二人深吸一口氣，決然道：“是！”

萬人往看向二人說道：“你二人的法寶，皆是用魔教秘法血煉而成。”

二人并未說話，東方青月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問道：“你們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云山嗎？”

二人微怔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重新崛起，勢力大漲，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云門去了不少人，在那里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蘇哲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像鬼魅一般沒了蹤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板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蘇哲與東方青月兩人。

二人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的，竟感覺到一陣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于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二人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后走出了三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板，另有一人，卻是讓蘇哲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背負雙手，氣度不凡，此刻望向東方，微微頷首，眼中有幾分贊賞之意，嘴角邊也露出一絲微笑，看著碧瑤道：“那個東方青月并不適合你，雖然修為相當，但是正派觀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并不好拉攏，那蘇哲卻不一樣了，雖也差不多，但我相信以你的魅力，能將他挖到我鬼王宗來。”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龍鐘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威猛，道：“宗主，為何不把此人留下來？”

萬人往道：“現在留下來反而會令他對魔教產生反感，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拉他一把，他才能真正加入我圣教。”

萬人往轉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你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此人不錯，很好。”

碧瑤頓時喜形于色，笑意嫣然，隨后卻又聽到萬人往繼續說道：

“只是他自小受青云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圣教，以他那份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暗淡了下來，低聲輕嘆。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女兒的頭發，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你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仰首看天，一股濃烈的威勢慢慢散發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期手掌大權的人物，只見他笑了笑，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碧瑤連連點頭，歡喜不已。

萬人往轉過頭來，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那神情與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

碧瑤沖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站著的那個茶攤老板皺起眉頭，走上一步，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云門一個小子，值得花費這么大的氣力嗎？”

萬人往說道：“就只憑他的天賦就值，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圣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只是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