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去，所有馬車盡數排查完畢。

從車上下來的各家人士，在小太監的帶領下進入東宮。

今日時候尚早，日頭不大，四月中旬的天氣隱約還摻雜著些暮春的寒意。

蔣沐沐背對風口，身后發絲輕飄，看著眼前抓住她手依依不舍的彩云，寬慰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請帖上只有我的名字，若寫的‘定國公府’，你倒是能進來了。”

彩云小嘴一撇，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放心不下。

一想到頂好的主子要只身犯險入狼窩，她就會想起大世子的曾經……

那些高門貴胄，沒多少是個東西的！

“咳咳！”

旁邊的侍衛干咳了兩聲以作提醒。

蔣沐沐抽出手，揮了揮，“你走吧，我也去了，總歸不好誤了時辰。”

有上頭的皇權壓制，茲事體大，彩云即便憂心，也不敢再多留她半刻。

蔣沐沐扎進人堆里，隨人流步入東宮后花園。

踏進門檻的瞬間，園子中央一棵亭亭如蓋的海棠樹爭艷怒放。

粉白帶紅的花瓣悠悠飄揚到樹下，如細雨一般紛紛灑灑，卻又如冬雪，闃寂無聲。

它的周圍凈是斑斕的奇花異草，一朵朵花團錦簇，各自爭艷。

蒼穹之光撕開云幕，日光流瀉。

此時蜂飛蝶舞，流風回旋，擁擠在一處的花兒忽然沸騰，因而燦爛喧囂起來。

花叢中人頭攢動，五顏六色的美人花四處游移，似與百花爭輝。

蔣沐沐遮掩住眼神，故作不經意之態，四方打量。

觀之諸位小姐夫人，著裝各有千秋，或鑲嵌金玉，或珠簾圍腰。

更有衣袂飄然者，在原來款式上多加了幾層輕紗，走起路來搖曳生姿，恍如天仙下凡。

不遠處的正廳間，幾位衣著華貴典雅的宮裝女子正在談笑風生。

一眼望去，眾人眉間一點朱砂痣，眼尾貼著粉紅花瓣，頗為惹眼。

院外的姑娘們注視著正廳中的女子，偶有幾個交頭接耳，面露欣喜。

蔣沐沐出神看著，裙角忽然被拽了一下，緊跟著嬌滴滴的童聲飄了上來。

“海棠姐姐~是你呀~”

海棠……？

蔣沐沐低頭一看，前些日子買了她海棠簪的小姑娘正眼睛亮亮地盯著她。

蕭蘊臉上畫著和宮中人同樣的妝面，只因是在嬌嫩的孩童臉上，更多了幾分童趣。

“小妹妹，我不是海棠，我叫蔣……柳云晚。”

話音一落，蔣沐沐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空無一人。

“……”

上回也只有她一個。

不知是誰家爹娘心這么大，竟敢放任個四五歲的孩子隨處閑逛……

“之前來店里找你的那位公子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提及此事，蕭蘊小嘴一嘟，含糊說道：“阿恒太啰嗦了……姐姐和我一起玩吧！”

說著，蕭蘊拉著蔣沐沐的手一個勁兒往前跑。

小姑娘咬牙切齒，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蔣沐沐生怕她摔倒，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蔣沐沐小跑在她身后，差點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花池邊的石子小徑曲折濕滑，蔣沐沐一路心驚膽戰，唯恐她腳滑或是撞到他人……

“啊！”

不出意外果真出了意外。

蕭蘊一頭撞到前方行路的女子，兩人同時摔了個屁墩。

蔣沐沐緊忙將她扶起，替她拍去衣裙上的污垢，“沒事吧？”

蕭蘊抿著唇搖搖頭，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顯然是摔疼了。

原以為她會嚎啕一場，豈料她卻徑直走向倒地的女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對不起，是我沒有看路。”

“姐姐你的衣裳被我弄臟了，我可以賠……”

“嘖！”

地上女子咂了一聲，身上的織金飛鳥染花裙仿佛在泥里滾了一圈，滿是濕黑的斑駁。

周圍人對此情此景竊竊私語，在她聽去，誠如嘲笑，頓時紅了耳根，惱羞成怒。

蔣明珠狼狽地爬起來，狠狠推開蕭蘊，怒視大喊：“哪里來的小雜種？！沒長眼睛啊！”

“你知道我這衣裳多少錢嗎？！三千兩！整整三千兩的銀子！你賠得起嗎？！”

蕭蘊避閃不及，釀釀蹌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蔣沐沐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上前護住她。

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蔣沐沐所有的怒氣全化作了一聲冷笑，“我當是誰這么囂張，原來是二弟妹啊！”

“人家小姑娘都和你道歉了，你還要咄咄逼人把她推倒，難道你們威遠將軍府的教養就是這般刻薄的？”

“你……！”全然沒料到她會在此的蔣明珠瞪圓了眼，后退半步，“你怎么在這兒？！”

蔣沐沐沒搭理她的話，扶起蕭蘊蹲下來與之平視，關切問道：“可傷著了？”

蕭蘊眼眶一紅，明明噙著淚，卻還強撐著搖頭，“沒、沒事……”

“兄長、兄長說……士不可以不弘毅……沒、沒關系……”

蔣沐沐看了看她身后的幾個拳頭大的石塊。

方才那一下，分明是撞在上頭了，怎么可能沒事？

“哈……柳云晚……你和這孩子認識？”看兩人舉動親昵，蔣明珠眉尾一挑，“該不會你們都是偷溜進來的吧？”

“呵，怪不得都沒點兒教養，一個小雜種配一個大雜種，都和你那鄉里出身的寒酸娘一個樣，上不得臺面！”

蔣沐沐眸色一沉，盡管知道這話是在說“柳云晚”的娘親，但她總會想到過去……

同樣的話，蔣明珠早已說過不下百次。

還和以前是一樣的路子啊……

蔣沐沐前所未有的冷靜，緩緩站起身來，嗤笑道：“弟妹見笑了，我那樸實的娘親又怎么比得上你那風流的戲子娘呢？”

說著，蔣沐沐眼看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湊近她耳側呼出一口氣——

“你娘多會上臺呀……都上到威遠將軍的床上去了，上趕著給人做妾呢……”

“柳云晚！！！”

蔣明珠臉色一黑，猝然暴怒，眼里瞪出血絲，氣急到說不出話來。

把住她的肩頭用力一推，“噗通”一聲，石子路徑旁的花池中濺起巨大水浪，人群乍起一陣喧嘩。

“海棠姐姐！”

蕭蘊驚叫出聲，面露焦急之色。

池中人奮力撲騰濺起萬丈水花，時而探出頭吸口氣，時而又沉入水底，半天沒有動靜。

蕭蘊趴在池邊奮力伸手，卻只是作了無用之功，急得朝周圍人吶喊：“看什么看！快救人啊！”

“這……我們也是來參加宴會的……跳下去的話，衣裳恐怕會……”

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話，原本有意救人的家伙們紛紛開始望而卻步。

蕭蘊眸中倒映出周圍的巨影，心生涼意，眼看著蔣明珠步步逼近。

“倒是忘了你這個小雜種，今天我就好好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

蔣明珠眼神一凜，舉起手來。

忽而，一道寒光閃過，直指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