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趕出來了！”

隨著最后一個字符敲定，顧言往后一躺再一仰，身體呈一個大字坍縮在椅子上。

四周早已一片漆黑，唯有屏幕的微光在艱難地維持著。

從飄窗往外望去，整個城市陷入深沉的寂然。

星星點點搖曳的燭火，似在宣告著這還是一座活著的城市。

說來也是奇怪，這是顧言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規模的全城停電。

來得如此突兀和毫無預兆！

原本小長假第一天愜意夜生活的熱鬧歡騰，仿佛一息之間就戛然而止。

盡管好些人不甘就此罷休，但在短暫的喧囂和咒罵之后，也漸漸歸于黑暗和寂靜。

顧言笑了笑，別人的熱鬧于他何干。

“電量過低，請及時充電！”

一聲低響后，一段提示文字出現在屏幕上。

“md！”

“什么破逼工作，沒有哪次放假不加班！”

全城停電導致無法按時完成這臨時委派的工作，貌似是個不錯的理由。

顧言卻是能夠預判上面那位到時會云些什么。

攤上這么個有事手下干，沒事啥來著的領導，在掂量了自己的斤兩后，顧言選擇繼續茍著。

每當這個時候，顧言都想給領導及其全家親切地問聲好，但多年來道德的規訓卻讓他無論如何開不了這個口，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句力不從心而無關痛癢的國粹。

盡管嘴里罵罵咧咧，顧言的身體卻是一個支棱，立馬伏案忙碌起來。

由于長時間在昏暗的環境下對著電腦屏幕，他的雙眼發干發澀，稍微一揉擦，淚腺破了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流淚。

但也顧不上這些了，連上手機熱點，打開通訊工具，劃過各種已設置‘消息免打擾’的工作群和外賣券群，一氣呵成地將文件發送給了上級的美女秘書。

剛完成操作，電腦終于支撐不住徹底歇菜。

心頭的擔子卸下，顧言松了一口氣，這才察覺到隱隱初具規模的肚子正在有聲的抗議。

本能地拿起手機，進群搶個了大紅包，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

顧言默默地掐滅屏幕，在身兼數職的客廳一陣摸黑搜尋，好歹是找到了一桶不知道過沒過期的老壇酸菜泡面。

摸黑完成了撕膜、掀蓋、下料的一系列操作，顧言摸索著走進廚房。

隨后的幾十秒，整個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顧言再次回到身兼數職的桌子，任由面在敞開的桶里泡著，拿起手機刷了起來。

不知道是否是停電的影響，還是手機也餓了開始鬧情緒，屏幕上那個一直在循環的圓環要給他整催眠了。

間隙刷出的信息，大部分都是各種娛樂明星八卦，中間夾了一兩條多地停電的報道和討論。

其中還有一道短暫沖上熱搜的新聞。

“今晚8點，太陽爆發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耀斑活動，據測算此次耀斑強度至少X10.0級以上，引發了強烈的地磁暴和電離層暴，多地觀測到極光現象，更有網友拍到赤紅的流星雨從天而降的畫面。”

文案下面是幾張配圖，但一張都加載不出來。

雖然心生好奇，但也就能夠維持幾十來秒，遲遲無果后，顧言索性關掉app，將泡面了移過來，叉起一整塊面餅。

“早知道就不加水了！”

一口一個嘎嘣脆，這如泡的古怪口感和味道，讓原本饑腸轆轆的肚子從有聲的抗議轉為無聲的拒絕。

顧言不得不停了下來。

收拾完狼藉的桌面，簡單洗漱下，顧言躺到床上，側身拿過手機，讓它發揮最后一絲余熱。

本以為自己很快會以盯著那個圓環的姿勢睡死過去，沒想到網絡似乎恢復了正常。

但所剩電量已不足以支撐他去刷那些讓人心情愉悅的視頻了，于是顧言點開了關閉很久的朋友圈。

以前的朋友同學還是老樣子，在自己的角落生活著，一到這種大型假期，鋪天蓋地都是一家人出游和曬美食的圖片。

雖然普通而平凡，顧言內心深處卻無比的羨慕。

因為自打記事起，家人這個概念就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劃著劃著，一則消息在他的瞳仁里一閃而逝，顧言慣性下滑的手指突兀地止住，然后緩緩往上拉去。

“我們結婚啦！”

紅色的幕布前，一對年輕的男女正對著屏幕外的人微笑，畫面洋溢著喜悅和幸福。

照片中的女子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眼里似盛滿了一泓清泉，看見的人無不被她的靈動所感染。

至于另一邊的人，在顧言眼里，就一男的。

“你還是短發好看，李清薇...”

顧言輕聲呢喃，許是干澀的眼睛再次受了光的刺激，輕輕一揉，淚腺好似崩了似的。

追憶、后悔、落寞等各種情緒交織，一股無法形容的滋味流竄到四肢百骸，持續奔涌、滌蕩...

不知過了多久，顧言才從那股奔涌的情緒中緩過來。

他的手指在右下角懸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那個勇氣和心胸點下去，默默地退了出去。

顧言掐滅手機，將其輕拋到床頭柜角落，翻過身軀凝望著窗外空無一物，只剩一團漆黑的天幕。

“嗯~明天去吃頓好的！”

懷揣著簡單樸素的期待，顧言的意識漸漸下沉。

在半睡半醒之間，他似乎看到了遠處的黑暗如同粘稠的黑漆在流動，自地平線外蠕動侵蝕沿路的一切。

拖著長尾的紅色流星劃破濃密的黑，自穹頂猛烈地俯沖下墜。

大地顫抖、開裂，如蛛網般的痕跡由遠及近蔓延開來。

紅色的流星隕落于黑漆中，蒸騰起灰色的霧氣，瞬間彌漫遠方天地之間的整片空間。

絲絲縷縷的綠在灰霧中流傳、纏繞，直到不分彼此。

醒目的赤色很快就被交織的霧氣所遮蓋。

顧言本能地想要清醒，身體卻如鬼壓床般動彈不得。

他只能無助地目睹這一切，深深的絕望裹挾著他往深淵墜去。

直到那一抹赤紅，沖出彌漫四合的詭異霧氣，在他的瞳仁里快速變大，到最后將其淹沒。

除了血紅，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我這是......要死了嗎？”

顧言徹底失去了知覺。

就在他雙眼閉上那一刻，床頭柜的手機突兀地亮了。

23:59。

瞬息之間，數字跳動。

00:00。

時空剎那間卡頓。

等空氣再次流動之時，整個世界又頃刻間恢復了正常。

赤紅的流星、流動的黑漆、皸裂的大地...已悉數消失不見。

唯有隱沒于黑暗的斑雜灰霧，只是褪色了許多，卻已稀釋擴散至大氣之中。

夜色寧靜而安然。

直至拂曉之分，在單薄的秋霧中，傳出陣陣騷動。

整個假日再次喧鬧了起來。

而顧言，

是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驚醒了過來。

映入瞳孔里的是粉刷得灰白的吊頂，以及同樣泛著白色，不知何時點亮的頂棚燈。

“咚~咚~咚~”

門外低沉的敲門聲，如同心臟的搏動，讓彌散的意識漸漸歸攏，顧言終于從那股窒息般的絕望中醒了過來。

滿目的赤紅已如潮水般退去，但他的眼白處密布紅色的血絲，部分甚至延伸到晶狀體處。

血線里有活物在快速蠕動，隨著顧言的意識清醒，像是害怕被發現了似的，悄悄摸摸隱去了蹤影。

“昨晚的那一切，是一場噩夢嗎？”

晨曦灑落，遠山如黛，淡淡灰霧彌漫其間。

哪里有一絲宛如末日，天崩地裂的痕跡。

隨著殘留的恐懼逐漸消散，顧言笑著搖了搖頭，將最后一絲不安徹底甩出了腦海。

“咚~咚~咚~”

門外之人不知是敲累了，還是推測家里可能沒人，開始放緩了頻率。

“誰啊，大早上的~”

顧言一邊嘀咕，一邊穿好衣服。

他的腦海中閃過一些朋友的面孔，但據他所知，如今還留在申城苦苦打拼的，好像就他一個。

難道是物業？

自從幾年前掏空所有積蓄湊夠首付，買下這間四十來平的小房子，物業就沒有出現過在他的視線里。

雖然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顧言還是起床準備去開門。

經過陽臺的落地窗時，顧言的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樓下。

初秋的薄霧繚繞在樓棟之間，花園里不見三三兩兩老頭老太太早起鍛煉的身影，一兩個略顯僵硬的背影在霧氣中逡巡。

正當顧言走出臥室，敲門聲戛然而止。

他來到門后，伸手擰開門鎖，透過隙開的門縫往外看去，門外空無一人。

此時天光還沒有滲透進陰暗冗長的過道，經久失修而時靈時不靈的感應燈也未被開門聲喚醒，目之所及一團昏暗。

過道內靜得瘆人，哪有什么離去的腳步聲。

顧言疑惑地皺了皺眉，輕輕地把門關上，靜靜地站在門后，透過貓眼再次看了看。

除了黑還是黑。

正當他轉身過身準備離開之際，敲門聲再次突兀地響起。

“咚~咚~咚~”

同樣的節律與力道。

顧言有點瘆得慌，沒敢第一時間開門，而是將臉貼向貓眼的位置，隱隱約約能夠瞧見外面的人形輪廓。

“怎么是她？”

顧言低聲道，瑜伽褲短背心，身材修長有致，這不是住在他隔壁的女鄰居嗎？

雖只有一墻之隔，但二人見過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對方的名字自然無從談起。

這寥寥幾次的不期而遇，她大多時候都是這一身健身裝扮，感覺不是在健身，就是在去健身的路上。

與網上po出的精修名媛照不同，她柔美有致的體態下，兼具一絲野性的力量感。

尤其是那一雙結實勻稱的長腿，感覺能將細狗一腳送走。

有這樣一位美女鄰居，絕大部分男人都會生出無端的遐想，顧言卻深知，這樣的女人他把握不住。

正要出聲問詢，一道勢大力沉的拍門聲響起，巨大的力道透過厚厚的門板，直抵他的天靈蓋。

顧言差點沒被震得靈魂出竅，準備開門痛斥對方，一只眼睛突然貼在了門外的貓眼上。

眼白已被血色完全填滿，而且往內壓縮了瞳孔，使其看起來只有米粒般大小。

眼皮往后面極致拉伸，瞪著一雙大眼以詭異的姿勢向內張望。

“艸”

顧言人都麻了，是真的那種麻了。

如果這是惡作劇，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非常成功地嚇到了他。

似乎是確認了門后面有人，她緩緩拉開了距離，頭部微微低垂，披散凌亂的頭發遮擋了面部表情。

三兩步后，她止住了身形。

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突然，她的脖子奇怪地卡動了一下，然后緩緩抬起頭，猩紅的雙眼斜向上的姿態盯向貓眼。

她的雙唇往后咧開，一副極其僵硬的微笑凝結在她的臉上。

頃刻之間，流滿濃密血沫的口腔夸張的張開，往顧言的臉部位置撲來。

“尼瑪！??！”

“什么鬼東西！”

顧言往后猛地撞在玄關的鞋柜，然后跌坐在地。

瘋狂而密集的撞擊聲，嚇得他一刻也不敢停留，手腳失調地飛撲到臥室，反身把門緊緊鎖死。

即使隔了兩道堅實的門板，狂亂的拍門聲還是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催命般的聲響，攪得他心亂如麻，按照對方那股不要命的架勢，那道門不知道能夠撐得住多久。

顧言強迫自己必須冷靜下來，此時自亂陣腳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

連續多次深呼吸后，雙手雙腳痙攣的癥狀得到緩解，雖還在微微的顫抖著，好歹能夠遵照意識行動了。

不管發生了什么，‘她’到底是什么東西，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確保對方進不來。

顧言小心翼翼地隙開臥室門，確認大門一時半刻還頂得住后，才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

環視一圈，屋內的大件只有一個冰箱和一個鞋柜。

顧言不敢耽擱，費了好些力氣，終于將這兩個大家伙堵在門背后。

‘她’察覺到門后的動靜，敲得更起勁了。

顧言還是覺得不放心，又搬來了桌子、椅子和找來了晾衣桿抵在后面。

“應該暫時安全了吧？”

顧言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客廳地上，死死盯著門的方向。

他不敢閑著，把手機快速充上電后，在開機的那一刻，立即撥打了報警電話。

幾道嘟嘟的聲響后，傳來了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顧言看了一下信號，心里涼了半截。

信號不僅沒恢復，竟然一格都不剩。

電力都恢復了，沒信號不應該??？

顧言開關機重啟了好幾次，又在房間、陽臺各處位置都試過后，最后不得不放棄。

“那東西究竟是什么？”

無法和外界聯系，顧言開始胡思亂想，在腦子里一陣搜尋，特征或許不完全一樣，但和西方影視作品中的喪尸形象很相似。

這個猜想，把他著實嚇了一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言趕緊搖搖頭，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兒，就算有也不可能剛好在他的隔壁？！

透過落地窗看著窗外，他又想到了昨晚那個夢。

赤紅的流星、蠕動的黑漆、斑雜的灰霧...

這些難道都是真的？

是在預示著什么？

此時太陽已升至地平線上，溫煦的陽光灑滿大地，驅散了清晨的霧氣。

天朗氣清，微風徐徐。

樓棟間的輕紗被揭開，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一張張神情呆滯、眼神空洞的面孔映入顧言的瞳孔。

他無法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幕，霎時那一張張僵硬的面孔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顧言被嚇得大氣不敢出，使出渾身解數進行表情管理。

呆滯的表情，空洞的目光，死板的肢體動作...

就這樣僵持了幾十秒，那些東西好似確認了他是同類，將頭各自轉了過去。

顧言往后退，緩緩消失在陽臺落地窗的視野。

一夜之間，世界這輛高速列車駛入了岔道，往未知的深淵加速俯沖了過去。

究竟發生了什么？！

難道，天真的塌了？！

顧言的三觀搖搖欲墜，開始分崩解體...

還沒等他緩口氣，客廳的大門傳來前所未有的巨響。

“咔~”

斧刃穿透而過，深深嵌在門板里面。

“不是...”

顧言再次麻了，誰家喪尸會使用斧子啊？！

如今退也不是，上也不是，一旦大門失守，就算他退回臥室房間，也只不過是拖延個幾分鐘的事了。

“咔~”

“咔~”

“咔~”

幾板斧下去，大門破開一個大窟窿。

‘她’把臉湊了上來，鎖定好里面的獵物，扭曲的面容上滿是猙獰，針芒般的瞳孔里溢出瘋狂。

一斧子一斧子劈砍得更加帶勁。

顧言怔怔看著一塊塊門板被劈落在地，窟窿越來越大，那個女人馬上就能鉆過來了。

不知為何，顧言此時反而越來越平靜，顫抖的手腳消停了下來。

一連串離譜的遭遇和生命受到威脅的處境，讓他的內心最深處，升起一絲怪異的情緒，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

他原本以為按照自己的性格，大概率會頂不住而崩潰，但事實好像恰恰相反。

隨著斧子一次次落下，顧言漸漸抓住了那股情緒。

那是魚死網破、不顧一切的狂熱，正快速地要將其他情緒燃燒殆盡。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我嗎？”

和誰都好相與的外表下，藏著這么一顆扭曲瘋狂的心。

顧言走到廚房，抄起掛在墻上的砍骨刀，走到擠滿各種物件的玄關，等著那個女人掙脫阻礙撲過來。

沒讓他等多久，她從門窟窿鉆了過來，擠開冰箱鞋柜等物什。

一男一女正式碰了面，一人手提斧子，一人持著剁骨刀。

二人眼中都燃燒著不似人類的瘋狂，向對方撲將過去。

就在顧言義無反顧要與對方互砍之際，一道突兀地提示音響徹他的腦海。

“檢...檢測...到宿主...面臨...生命危險...”

“發布任務...”

電光石火之間，時空似乎出現了遲滯，那橫劈向顧言，距頭顱不過一拳的斧刃，如同哲學命題里那只不動的飛矢，動了又沒動。

雖然行動受了影響，顧言的思維卻無比清晰。

“什么玩意兒？”

那道聲音沒有理會他的疑惑，說話越來越利索，

“鑒于宿主乏善可陳...的人生，已為您優化定制任務序列...”

“現發布第一條任務...”

【一名合格的高質量男性，護花是眾多良好品質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注意到你眼前的這位美女了嗎？她臉上的笑容需要你來守護?！?

【任務發布：美好的一天，從搭訕開始】

“？？？”

顧言一臉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