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的遺志:村里出個大學生。
父親是個地地道道的山里人,皮膚黝黑,目光深邃,心煩時總要叼個煙袋,這是山里人最樸實的特征。
父親生活在偏僻的深山小村,我只是在小時候聽他講起過他和爺爺一輩子都呆在村子里。
父親雖是農民,卻也算得上有點文化。先前被村長叫去替當私塾先生,后因受不得氣就索性不當了,從此,也就安安實實地呆在村子里。我的童年也多半是和父親在一起的。
父親喜歡哼著小調,唱著信天游,推著滾輪車,載上我,任憑車輪碾后的黃土飛揚,干農活去。
當時的山村,是原始化的,沒有機械化收割機。我和父親總是面朝黃土,收獲炎夏的果實。父親偶爾會笑的,笑起來干巴的臉來不及收縮,難免引人發笑,而我卻也喜歡學著這個樣子,做給他看,他也就沖我嚇一聲:“沒正經!”接著便又埋頭苦干。
父親與黃土是密不可分的,幾乎每天都是塵塵歸家。豐收過后,按照往年,父親都要去山上砍柴,一部分用來儲備過冬,另一部分則用來變賣一些活錢。我總是跟在父親的背后,躡手躡腳地走近深山叢林,聽父親講,這里總有一些豺狼出沒,叫我提防著點,緊跟著他。便也把他手上唯一的柴刀給我。我便緊牽著父親的衣服,踉踉蹌蹌地走著,驚怕真有豺狼。我們翻過山頭,砍柴,捆集,就這樣一連弄了好幾天。一天清晨,我還在睡夢中,就聽見父親喊我:“根啊,快來,爸給你逮了只野兔。”我奔出去,果真一只野兔,再看父親一眼,雙手被荊棘刺得血淋淋的。我的心只覺怔了一下,眼眶盈滿了淚水。
我也漸漸上了中學,離開了父親。父親依舊“傻呆呆”地在村里守著他的農田。他總是跟我說:“兒啊,你知道父親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嗎?——家里出個大學生,我也就死而無……”我打住他的嘴巴,眼里涌動著淚珠,我頭一次發現父親曾經偉岸的身軀變得如此蒼老。后來,我也憑借著我的努力進入了重點高中,父親只覺更有希望了,他一邊種田,一邊給人干點雜活,為的是我能上大學。
可是有一天,我的世界全部變了。
那天,我正在學校上課,只覺窗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焦急地徘徊著,再仔細一看——我的叔叔,我趕忙跑出去,叔叔告訴我,父親在給人干農活的時候,因為心臟病突發,猝死了。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心臟病?父親何時得的心臟病?我跑了出去,恨不得趕忙跑回家去。當晚,我見到了父親的遺容,蒼白而無力,我的心在流淚。媽媽告訴我:“根啊,你爸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咱家出個大學生,你可不能因此而喪氣呀!”我抹去眼淚。第二天,我送完父親最后一次,帶著父親的希望上路了。
高考之后,我金榜題名,成為了村里第一個大學生,我采一株野花放到父親的墳前,跪在他的墳前,我說道:“爸,我考上了。”帶上父親的煙袋,我說道:“兒子帶您去上大學。”我漸行漸遠,身后涌動著的是愛的淚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