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上在激怒秦小風。
謝停川可以肯定。盡管此前他也一直在激怒秦小風,但那只是興致使然,而非眼下這樣帶了明顯的目的。而他為何要這么做,謝停川一時間也拿不準。
而那黑衣人平白無故的證詞,在他看來就是無稽之談,并非是他有多么信任薛上,而是就這黑衣人的表現而言,這樣突然的招供基本上就烙上了“信不得”三個字,所以,盡管他也打心眼兒里希望這一切都是薛上做的局,他們在這客棧里、酒席上拔刀相向,霎時間血沫橫飛,中毒的中毒,遭砍的遭砍,缺胳膊少腿的甚至一命嗚呼的,也好過這樣猜來猜去,明日還得早起趕往蜀中的好。
所以他嘆了口氣,是真情實意地在惋惜薛上不是這幕后黑手。
而那頭薛上和秦小風又吵了一個來回,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很擅長這件事,若是以后武林之內以口舌論英雄,他薛上或許要問鼎武林,不過這是他說了。
謝停川借著酒樓的窗戶看向窗外,淡淡的月色已經混進了夜色里,暗得叫人快看不出來了,這夜越來越深了,他又開始算起自己在啟程前還能休整多久——昨夜算是全然沒有睡好的,翻覆半夜,又因著一些預料外的事情要宿在山里,午時的時候同一個黑衣人交了手,替人收了尸,然后又上了山,他實在是忙得過了頭,無力思考其他。
秦小風倒是看上去精力旺盛,只不過一門心思撲在同薛上較勁之上,而姓沈的姑娘手段稚嫩,就是把這黑衣人一路綁到蜀中去——甚至于綁去瀾蒼山,大抵都問不出什么東西,謝停川不得不承認,如果他不肯把這黑衣人交予眼前的薛上以及那戴斗笠的女人——他們顯然有過一些交情,指不定還是綁在一條繩上的——他就不得不自己來面對一個他壓根兒不在意的男人。
于是他揉了揉額頭,從桌邊站了起來。
“多謝薛大……先生款待,謝某需回房休息了,明日好一早啟程。至于這位……公子,我想由我們來處理并不方便,還請閣下一并處理了,謝某感激不盡。”
“是了,早該如此的,謝大俠請自便。倒是秦大俠......您是否還有什么見教,在下洗耳恭聽呢。”這二人雖然嘴上斗得互不相讓,但薛上顯然要更為自得一些,因而能更快地接上謝停川的話,秦小風雖未占上風,心中倒是也有說辭,既然謝停川已經這么說了,那他自然是不好拂人面子的,便也就只得頗為不甘地冷哼一聲,隨即自顧自轉身上樓去了。
沈點影抬頭望著那二人離去,思緒卻仍絞在今日接連發生的一樁一件里,看那樣子,想必是回了房也睡不踏實的,更何況她是今日正午才跟隨眾人來到這酒樓里的,先前并未在此訂過客房。而在她愣神的當口,那位姓馮的女子也站起身來,朝著薛上略一抱拳,便繞過她的肩膀踏入了外頭濃稠的夜色,那背影一瞬間竟有幾分眼熟,看得沈點影險些驚呼出聲。
她強忍住了驚呼,扭過頭來看向薛上的眸子里卻帶著些許懼意,手也不由搭上了腰間的鐵鏈,薛上自是看清了的,卻只是輕搖了搖頭,然后便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來。
“你方才盯著我看的時候,我便知你眼力好,能認出她就是你昨晚見過的輕功高手也不奇怪,你是個好苗子,但實在太冒失了,若不是運氣好總有貴人相助,定要叫你父親和哥哥難過的。”
他們二人仍舊隔著一張桌子,薛上又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沈點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她定了定神,先問了個同自己最相關的問題:“你還認識我爹爹與兄長?”
“你姓沈,年紀輕輕出現在川南之地,初次見你時你腰上的搭扣還空著,用的應當不是長鞭就是鎖鏈,家傳與歲數都對得上,那便是蜀中明威鏢局沈總鏢頭的千金無疑了,想來那條流星錘定是被扣在寨子里了,方才怎么不取回來?”薛上見她不像是一時半刻會善罷甘休的,倒也頗為和氣地愿意解惑,他停下擺弄碗筷的手,拎起衣袍重新在長凳間坐下。
沈點影沒答他的話,而是緊接著又問:“你到底是不是那寨子里的人?”
“自然不是,你方才不是已經說了,那寨子里的人都已經死了。”
“可你......那這幕后黑手......”沈點影看了看薛上,又看了看那被仍綁著的黑衣人,一貫凌厲的氣勢也弱了下來,像是猶豫著當不當繼續追問,因為她眼看著薛上的面色愈發陰沉,就連即將端起酒杯的手都頓了一頓,似是突然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不知道,我也是初到這里來。沈姑娘,天已經這么晚了,我先引你去樓上找間空房休息吧,我記得謝停川右手邊的那間屋子便是空著的,你在那里定能睡個好覺。”薛上說著已然站到了樓梯口,沈點影覺得脊背有些發涼,但比起連夜離開這里亦或不明不白地去向旁人求助,謝停川旁邊的客房顯然是個好去處。于是她沉默地跟著薛上上了樓,踏進那間干凈的空屋,趕在薛上替她關門之前,又問了最后一句。
“......這酒樓的店家還活著嗎?”
薛上似是一直在等她這么問,所以他停下了正要將門帶上的手,饒有興致地賣了個關子,才悠悠道:“我當真只是讓他先去休息了。不瞞你說,我本來確實是想殺他的,但這川南悶熱,我實在呆不慣,既然不打算久留,那揣著那么多銀子行路我便要嫌沉了。再說他這酒樓開得著實不錯,萬一我日后再來,也算有個好地方落腳。”
薛上答得情真意切,也算是頗有誠意地給沈點影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將門帶好下樓去時,馮了已和那黑衣人一起站在大堂內等他了。
“你不舍得我殺那丫頭?”馮了仍舊是沒什么好氣的,倒是她身后的俊朗少年朝薛上一揖,算作道謝行禮。
“何必呢,眼下無人知曉你的雇主是誰,這山寨內的差事雖然辦砸了,但你的那幾個手下還算機靈,既然沒留活口,想來你也不難搪塞過去,只要莫傷咱們煙雨社的口碑便是了。”薛上將聲音壓得低,就不得不湊近馮了的耳邊,那黑衣男子見狀便識趣地退開幾步,以免聽到二人間的對話。
“你的事我實在不想管,但你也該有分寸些,這小子一時半會兒還入不了社,什么該教什么不該教,你這做好師父的得心里有數才是。”薛上說完,終于直起身來,他又看向那退遠些的少年,口氣半是羨慕半是揶揄地:“確實俊俏,怪不得你喜歡。”
“......他叫王景,你這個做師伯的,應當多關照他。”
薛上聽完忙擺手,像是急著甩脫什么大麻煩,可惜那小子實在聽他師父的話,當即便喚了一聲師伯,徹底斷了薛上的掙扎。
“你當真疼他,也知我最吃這一套......但我倒希望他用不上我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