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盈戴著大大的口罩，手腳利落的幫搬運工搬運貨物，搬運完之后水都沒來得及喝又去了收銀臺。

等忙到下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她把身上印著超市服裝的工作服換下來，正準備跟著同事一起離開的時候，正在清點零錢的小超市的老板娘忽然出聲，“小盈留一下，我跟你說點事兒啊。”

春盈腳步一頓，身體微僵。

其他幾個同事對視一眼，互相使了個眼色然后加快腳步離開。

他們早就聽說了，老板娘有個親戚小孩兒輟學了，想塞進來。

但這個超市不大，再多就有點兒超支了，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辭退一個人。

這幾天他們都在猜是誰呢，現在看來是決定辭小盈了。

嘖嘖，也虧小盈這幾天拼了命的干活兒，一個頂倆的，結果就這還被辭了。

不過心里抱不平歸心里，她們只慶幸被辭退的不是她們。

春盈也有這個感覺，她眼睛看著地面，避開跟老板娘的對視，“…老板，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這聲老板叫的老板娘心里高興。

她就不喜歡別人叫她老板娘，顯得她沒什么權利。

小盈是真好，不僅說話一口一個請，一口一個您的，平時還特別會來事兒。

雖然總戴著個大口罩，但聲音好聽，做事麻利，收銀擺貨搬貨都行，她是真的舍不得。

可是這幾天她扒拉了一下，發現其他員工不是跟她老公有親戚關系，就是跟她這邊兒有點關系，而且干的都算湊合，不好找茬。

不像小盈，什么關系都沒有。

“是這樣啊，那個，這兒要辭人的消息你應該知道吧？”

老板娘把數好的錢裝起來，看著春盈，嘆了口氣，“你這小孩兒挺好，我也不找借口什么的，姐給你攤開說，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是真舍不得你，但是呢，其他員工都跟我老公那邊兒有些親戚關系…你懂吧？”

春盈用力咬著唇，她嘗到了血腥味兒，“姐，求求你，我一個人來這兒打拼，真不能沒工作……”

她抬起頭，眼眶泛著紅，眼里全都是無措，“老板，我一定會更努力工作的，真的……”

她來這兒三個多月了，平時不是低頭就是垂眸，基本不跟人對視，老板娘這還是第一次看她眼睛，真是漂亮的很呢！

她驚艷了一下，緊接著有些警覺。

她老公可不是個好玩意兒，平時色瞇瞇的，連五十多歲大媽的胖屁股都看，這要是發現小盈長得這么好……

心里那點兒猶豫徹底消失，不想頭上戴帽子的老板娘面上無奈更重，“這個我也沒辦法，雖然我是老板娘，但你也知道，這超市是我老公的，他發話了我也沒辦法啊！我真舍不得你！”

她拍了拍春盈的肩膀，用一種舍不得語氣說：“要不這樣，這個月的工資給你算整月的，我這邊兒做主給你多算一個月工資怎么樣？”

春盈還想說什么，但老板娘換了種語氣，“別讓姐姐為難好嗎？”

唇顫了顫，她閉上嘴，僵硬的點點頭，“…謝謝您。”

老板娘一個勁兒的看她垂下去的眼睫，發現她明明沒化妝，但眼睫卻又濃又長，口罩旁邊兒的一點兒皮膚也白的驚人，耳垂泛著深紅，小巧又好看的不行。

心中危機感更重。

她思考兩秒，隨后道：“小盈你在店里等會兒，我去取個東西啊。”

春盈渾渾噩噩的點頭。

她偷了家里的錢，拿著身份證跑出來之后渾渾噩噩的選了個地方就來了。

她怕被抓回去給人做小老婆，所以坐著火車來了九州里的明州內的一個繁華都市。

她還是有些運氣的，那時候有個在火車站附近賣花的老奶奶看她在那里茫然四顧，就好心的跟她說話。

剛開始她是警惕的，但過了一會兒察覺到老奶奶對她沒有惡意，她就放松下來，求救一樣說了自己的處境。

然后老奶奶就把自己的房子給她住了，還安慰她等她找到工作之后再給房租就可以。

之后又很幸運，她來到這里的第二天就找到了這里的收銀工作。

可是現在她的幸運好像用完了。

春盈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就聽到了老板娘掀開門簾進來的聲音，老板娘走路一向是大刀闊斧，哪怕穿著高跟鞋也走的噔噔噔的，很容易分辨。

她低著頭，看著黑色高跟鞋停在自己面前，然后一只做著精致美甲的手伸到她面前，那只手里捏著一沓反射著鐳射光的黑色鈔票。

這是面額一百的錢。

春盈抬頭，對上老板娘憐憫的視線。

老板娘捏著鈔票的手抖了抖，示意她接住，“這是我剛從二十四小時柜臺取的，總共八千，你兩個月工資，你點點。”

春盈伸手接過錢，“不用點，我信您……”

她不好意思這么當著別人的面兒點清楚。

老板娘拒絕，“別，姐知道你信我，但這事兒弄清楚了你放心我也放心，要是少了我現在補上。剛好也方便，免的之后還要麻煩你過來補工資。”

然后被她那個經常守在超市里的色批老公看中。

其實如果缺的不是太多，春盈是不敢找上門要工資的。

不過老板娘說的也對，后續補起來麻煩，而且……她不想工資出錯。

春盈數的速度不快，一張張磨砂質感，凹凸不平的最大面紙幣從手中劃過，紙幣上墨黑色的花紋在燈光下反射出亮眼的鐳射光。

仔細數了一遍，沒問題，春盈有些赫然的低聲說：“數對的。”

“那就行。”老板娘看了眼時間，“都十二點了，你得趕緊回去了，路上小心點兒啊。”

春盈點點頭，跟老板娘一起出門，老板娘邊低頭鎖門邊道：“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了，你這段時間一天假都沒請，應該累的不行，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春盈抿了抿唇，勉強開口，“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老板娘擺擺手。

春盈走到花燈下面等車，過了一會兒，二十四小時的公交停在這里。

這個時間點的人并不多。

春盈的目光掃過一個長著貓耳的少女，那是外形化異能者。

九州幾百年前就有異能者出現了，有的外形變化，有外形不變，但有特殊能力的屬性型異能者。

這其中又有各種不同的細分類，比如外形類有鳥類，貓科，花科，喬木科等等，屬性型有快速，大力，讀心，懸浮等等。

每種能力都不同。

春盈自己是屬性型異能者，她歌聲能夠平息人的情緒，這也是她為什么會被推出去作為土司家的兒子的小老婆之一的原因。

每個州的法治不同，跟明州的自由開放不同。她從小長到大的瘴州由不同的土司管理。

他們家就住在一個土司領地內，她的父母不止她一個孩子。

他們想讓她嫁給土司疼愛的小兒子，作為對方的小老婆之一，幫助家里完成階級跨越。

他們不想再種地了。

可春盈不想嫁給已經有三個老婆的土司兒子，所以她就偷錢跑了。

公交停下，身體往前傾的感覺打斷了她的回憶。

春盈下車，順著青石板路往巷子里走，喇叭花燈靜靜的撒下一點兒為數不多的光輝。

她踩著石板走過去。

“汪嗚……”

一只到她小腿高，長得很漂亮的銀黑色小狗從昏暗中走出來，安靜的沖她搖尾巴，烏溜溜水潤潤的眼睛盯著她。

春盈繼續往前走。

小狗陪著她，把她送到古舊的小院子里之后，就乖乖的等在門外，眼巴巴的看著她，仿佛在等她出聲邀請它進去。

春盈垂眸，硬著心關上鐵大門。

她沒了工作，養不起它的。

這條狗是在她來到這里沒兩天之后就出現的流浪狗，沒有主人，每天都眼巴巴的等著她回來，護送她走過那一段昏暗的巷子。

春盈半個月前就已經動心想養了，她甚至去查了狗狗需要打什么疫苗，做什么檢查，吃什么狗糧。

她還買了狗窩，已經在路上了。

可是她現在沒工作了。

每一分錢都得花在刀刃上，她養不起它了。

春盈的心口悶悶的，她壓抑住這種難受的情緒，一轉身就看到了躺在搖椅上曬月亮的老奶奶。

老奶奶側著頭看她，感覺有些奇怪，“你昨天不是說要養它？怎么不帶進來？”

“…我給不了它好生活。”春盈疲憊的笑了笑，她之前已經跟老奶奶商量好養狗的事了。

可是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

老奶奶看出她的不對勁兒，聲音柔和，“要是工作累了就休息一下，房租可以慢慢給，不急。”

這柔軟的話讓春盈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走過去坐到老奶奶椅子旁邊兒的藤椅上，無措的低著頭，“對不起…我工作出了點問題，之后的房租可能要等一等……”

老奶奶說的房租是一千，但春盈問過別人，知道大城市中心不遠處的房子，哪怕只有十平米月租都要超三千。

更何況她住的房間有十幾平米。

春盈拿不出那么多的錢，只能厚著臉皮給兩千一個月的房租。

因為愧疚的原因，她包了飯菜，但這里的食材并不便宜，工作三個月下來，她買了一個便宜的手機，外加包了食物，竟然沒攢下多少錢。

“對不起奶奶，我太廢物太沒用了，連工作都守不住。”

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打濕口罩。

她把口罩拽下來，露出白生生的臉頰，泛著粉紅的鼻尖跟水紅色的唇。

這一刻這個小院子里竟然有一種夢幻朦朧的感覺。

她美得像一副讓人不敢靠近的神作。

這會兒哭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的樣子，讓誰看了都會心疼。

老奶奶哎呦一聲，手指動了動，旁邊花壇里種植著的小葉吊蘭伸長過來，用柔軟的嫩葉擦去她臉上的淚珠。

老奶奶心疼的不行，“小春盈快別哭了，這么漂亮的眼睛哭紅可怎么辦？”

她這切入點太奇怪，深陷自責情緒的春盈愣愣的看著她，連哭都忘了。

“工作沒了就沒了，沒了再找不就好了？”

隨著老奶奶的話，吊蘭柔軟的葉片輕輕拍了拍她的額頭。

這是老奶奶的異能，能夠控制催生植物，所以她才每天都有一大籃子花可以賣。

“您說的對。”春盈低落的心情略微平復，她點點頭，想起剛當著別人的面兒哭了，就有些不好意思。

她隨手抹了把眼淚，重振旗鼓，站起來，問奶奶：“您吃了嗎？我要做飯，要給您做點兒夜宵嗎？”

想起春盈那手藝，老奶奶眼睛微微一亮，“好好好！做點兒吧，我保證都吃完！”

語氣跟個小孩兒一樣。

春盈彎唇笑了笑，隨后去廚房做了些吃的，給奶奶做的跟她的不一樣，奶奶的是更容易克化的食物。

吃完把碗筷放進自動洗碗機里。

她就上樓休息去了。

也許是因為奶奶的安慰，她這一晚睡得還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她戴著口罩，穿戴整齊就去找工作了。

瘴州是土司制度，跟其他八州的人口數據不通。

所以哪怕她在瘴州上完了最基礎的十四年義務教育，從六歲上到二十歲畢業。

可她的身份在明州依舊是空白無學歷的，身份證只能表明她不是偷渡客不是流民，不能證明她的學歷。

而且每個州的教育水準不同，有些她懂的，這里的人不清楚，但這里人知道的最基本的，她卻不懂。

沒有學歷，而且不是明州本地人，不能保證接下來幾年都會固定待在這里，很多地方都不愿意要她。

春盈早出晚歸了好多天，可是一個工作都沒找到。

有的是愿意要她的，但簽約的時候一看她的身份證，上面不是明州之后，就不愿意要她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在一天又一天的拒絕下重新漏掉了。

直到她到了一家餐飲店。

餐飲店里的總經理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看春盈的眼神很溫和，在知道她是瘴州人之后并沒有立刻否定她。

而是思索了一下之后說：“你的情況不太符合我們這里正式員工的招聘條件，不過……”

春盈聽著不過那兩個字，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期待的看著總經理。

總經理笑了一下，“不過我們這兒還有要求沒有太多的編外人員，是負責給顧客送餐的，平時比較辛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春盈迫不及待的開口。

“還沒說薪資呢。”總經理忍不住笑了下，隨后打開抽屜拿出一份合同，一式兩份。

“外送員的工資比正式工低了一些，一個月只有六千塊，不過我們員工福利好，每天餐廳沒用完的食材都是分給員工的，還有節假日會放假，給補貼，如果臨時加班我們會有加班費，不過因為你不是正式員工，所以七險二金我們這邊兒是不給你交的……”

春盈越聽眼睛越亮。

好好啊！

不僅有加班費，節假日還有補貼！而且每天餐廳里沒用完的食材她還可以帶回家！！

這是什么神仙工作？

至于七險二金，這是明州的社會制度保障福利，瘴州從來沒有過這種東西的存在，春盈也沒體會過七險二金的好處，所以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給她交。

她迫不及待的簽約，然后當天就開始培訓。

原來餐廳的送餐員不止送餐這么簡單，她們還需要盡量做到落地無聲，不發出噪音，手腳麻利，開車穩當，態度友好恭敬，不能跟人對視，時刻保持整潔等等……

開車需要駕照，明州的駕照考起來非常容易，春盈花了三天就考過了。

然后她就開始了工作生涯。

正式開始工作第一天，送餐地點是市中心空中綠地別墅區。

她是第一次來這里，這里的風景確實可以，不過還是沒有瘴州深山她從小看到大的景色美。

她心里的緊張散去了一些，跟同事一起把餐送進別墅內。

別墅里是一群穿著漂亮，一個個都散發著矜貴的女人，她們隨意的坐著聊天，看都不看來送餐的她們。

春盈松了口氣，跟同事戴著白手套開始布餐，布完以后她們就可以離開了，這些碗筷之類的都是包含在餐費里的，不用回收。

第一次工作順利完成，接下來的兩個送餐任務也順利完成了。

春盈感覺開心極了，這工作太輕松了，比她在超市搬貨輕松多了！而且給的錢還更多！！

她同事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這會兒正在不停的捏著自己的手臂，嘴里發出抱怨，“好累啊！真羨慕那些正式工，只要站在餐廳里點點菜就行了，哪像我們……”

春盈開著車，不接話。

同事拽下自己臉上的口罩，露出一張微胖，只能勉強算端正，嘴唇畫的特別紅的臉。

她拿出化妝鏡看了看，語氣煩躁至極，“煩死了！為什么我們干外送的就必須戴口罩啊？我們又不會對著菜品噴口水！我八百多的口紅白畫了！”

一直穩如泰山的春盈這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視線繼續看路，語氣有些驚訝，“八百？”

“對啊，兔唇牌的當紅款式，別人想買還買不到呢！”

同事有些驕傲的說完，把自己補完紅唇的口紅擰好放進包里。

她有些后悔，怕春盈會開口說想試她的口紅。

之前就有個老不要臉的大媽，一把年紀了，一聽她用的牌子貨就想試，結果試的時候特別用力，她的口紅都被掰壞了！！！

同事安靜的不說話了，她們一路平靜的回了餐廳，下午又送了兩個餐之后就沒有叫餐的了。

晚上十點半，餐廳已經準備關閉了。

后廚整理好了今天用剩下的食材。

這些食材都昂貴又新鮮，就這么扔了可惜，去送人吧，容易送出問題，所以一般是他們內部員工自己消化。

春盈拿到了兩塊巴掌大的牛排，好幾只大蝦，新鮮的蔬菜，還有一塊兒沒什么人愿意要的腰子。

她開開心心的把這些東西裝進塑料袋里，然后出去等二十四小時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