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若是站在山頂遠望，便能看到漫山花雨隨風零落的絕美盛景。

蘇遲拍落肩頭上的花瓣，周圍游客有些嘈雜的聲音并沒有打擾他，他抬起相機，在選好的角度下拍了一張照片。

他對這張照片看了又看，只覺得缺少什么東西，到底也只能算一張看得過去的圖片罷了，想了想，于是又將照片刪掉。

似乎沒了再照一張的興致，蘇遲已經將相機放進了身后棕色的背包內，慢慢踱步在桃樹下，享受著此刻來之不易的自由時間。

“你看你看，那里好漂亮，咱們過去拍張照片怎么樣？”

身后傳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蘇遲見對方來到了他剛才拍照的地方，他也就沒有站在前面礙眼，于是繼續往前走去。

女生和男朋友來到兩棵交叉的桃樹下，兩棵桃樹的枝丫似乎交纏在了一起，仿佛兩個依偎的戀人。

男生與女生說了些什么，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他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的蘇遲，小跑上前，禮貌地說道：

“您好，能麻煩你一點時間，幫我和我女朋友拍張照片嗎？”

蘇遲沒有拒絕，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手機，為他們拍了張兩人擁抱在桃樹下的照片。

蘇遲看了眼照片，不覺間有些恍惚，嘴角也多了絲笑意，貌似在混亂的思緒之中也找到了幾段幸福的記憶。

“兄弟，可以啊，專業攝影師？”

男生看了眼照片不由贊嘆道，他也有些攝影的愛好，能看出這張照片的角度和光線有多好，沒想到這個隨意找的游客竟然這么專業。

“謝謝，不過不是。”

蘇遲搖了搖頭，他確實沒有撒謊，自己的職業并不是攝影，只能算眾多愛好之一。

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后，蘇遲沿著山路繼續準備往山頂走去，那對小情侶在他身后說說笑笑，目的地應該和他一樣。

蘇遲加快了些腳步，眼前的景象慢慢變得開闊，隨后他走上了一條寬闊的青石階梯。

階梯兩邊的樹木也從桃樹變成了松樹，可能是長年有人打掃的原因，青石表面沒有多少落葉，看上去十分光亮。當蘇遲踏上去的那一刻，一股別樣的感覺涌上心頭。

蘇遲頓了頓，腦海中混亂的念頭被他強行壓下去，深深吐了口氣之后，他這才繼續邁步走上階梯。

“看來找對了。”

蘇遲有些感嘆，同時也松了口氣，似乎連縈繞在胸口的那種沉悶的感覺都消減不少。

階梯不長，蘇遲走的很快，一座年代感很強的古樸寺廟逐漸出現在他眼前。

已經有不少游客在山頂匯聚，周圍人頭攢動，或是聚在門口拍照，或是在廟內燒香。

蘇遲沒有著急進去，他不是來燒香拜佛的，準確來說，他是來治病的。

憑著冥冥中的感覺，他找遍了當地所有有些名氣的宗教，山門以及寺廟，可結果都是無功而返，直到現在，他找到了最后一個地方，也是此行的第二十三處目的地。

蘇遲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如果這里依舊沒有解決的辦法，想到此處，他的目光有些暗淡。

游客開放的地方一般很少出現僧人，蘇遲仔細看了看，找到了一扇偏殿的木門，他輕輕敲了幾下，并沒有人回應，于是他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門后可見的是一條很長的走廊，他一邊逛一邊看，就好像一個走錯地方的普通游客一樣。

走了有一會，他看出這里應該就是那些僧人休息的地方，至于為什么這里沒有僧人，蘇遲反而并不奇怪。

就在蘇遲拐過一條狹小的通道后，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間小型的偏殿，殿前供奉的不是哪路神佛，而是一面被紅布蓋著的東西。

蘇遲瞳孔一縮，他沒有再往前了，雖然沒有表情，但他的卻心跳開始加速，喜悅和不安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在胸口同頻。

與此同時，他的身后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施主，何必如此？”

一個穿著因為長年搓洗而泛白的粗布袈裟的老僧人，拄著根拐杖，不知何時站在了蘇遲的身后。

蘇遲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為什么不幫我？”

老僧人緩緩走過來，聲音沙啞卻十分平淡：

“作為那件事的幸存者，你已經一半被拉入鏡像了，如今放任魔相在你身體里存在多年，就算找到另一面鏡子又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徒增苦惱罷了。”

蘇遲看向了眼前的老僧人，聲音毫無波瀾：

“所以呢？我不該這樣做嗎，你想看著所有人死？”

老僧已經走到了紅布前，長著老年斑的枯槁右手按在紅布上，低聲輕誦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后開口道：

“阿彌陀佛，施主不用拿那天下大義壓老衲，你做不到，就算你體內的另一個你出來，也做不到。”

老僧揭開一角紅布，蘇遲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那紅布之下的東西上。

只見老僧將紅布完全揭開，露出了這件東西的全貌，那是一面四周方正表面卻是漆黑的鏡子。

它沒有鏡子的光澤，雕刻在邊框上的銘文也銹跡斑斑，看不清原貌，好像和普通鏡子搭邊的只有它的形狀而已。

可蘇遲在那個夜里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他的腦海里仍然清晰地播放著這面鏡子的所有細節，哪怕已經過去了五年，哪怕他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唯獨這面鏡子，已經刻在了他的記憶里。

但蘇遲也明白，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鏡子完全黑了，通向那邊的通道已經關閉，他要想出來，只能通過自己。

“這是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面鏡子了，如你所見，它已經完全漆黑了，不是老衲不愿救你，而是已經無力回天。”

老僧的聲音也略帶些惋惜，他將紅布蓋了回去，隨后望向有些茫然的蘇遲，輕嘆道：“還請施主放下執念，回去吧。”

原本晴朗的天空開始有些黯淡，似乎有些要下雨的預兆。

春季本就天氣多變，一些游客沒有放在心上，有些人卻沒有帶傘，準備下山離去。

一陣輕風吹過，女生有些寒冷，男人便脫下外套為她披上，兩人逛了一會，覺得沒多大意思，便也打算下山了。

蘇遲看了看天空，他沒有說話，而是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冊。

同時，他的聲音慢慢傳來：

“對不起主持，我剛才那些話都是騙你的，我清楚，就算找到了那面鏡子對我也沒用了，他已經快吞掉我所有的記憶了，都說他就是另一個我，這無法改變，但鏡子沒有了映照的能力，它就不再是鏡子，我沒有了記憶，也就不是我自己了。”

相冊上只有一張照片，是他剛學會攝影為一個女生拍的，可是現在，他已經忘記對方的名字了。

老僧似乎察覺到了蘇遲的想法，他沒有再言語，只是緩緩低頭，口誦經文。

蘇遲將相冊翻轉，背面是一個鏤空，里面放著一把冰冷的手槍。

“就不在寺里見血了。”

蘇遲笑了笑，不知為何，他的一只眼睛已經變成了黑色，好像已經有東西迫不及待想要從占據他的身體了。

老僧聽到蘇遲的話依舊沒有反應，只是在那念叨著什么他聽不懂的東西。

蘇遲沒再理會，走上前去，將那面鏡子取了下來，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里。

此時的天空烏云密布，隱隱有雷聲作響。

雨點淅淅瀝瀝，開始越來越大，寺廟前的游客已經走光了。

不一會，蘇遲就拿著鏡子走了出來，他走向遠處的觀景臺，步伐雖然有些僵硬，但速度很快。

此刻，他腦海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怒吼道：

“你瘋了！你就這么想要殺死你自己？”

蘇遲無動于衷，而是將鏡子擺在身前，但鏡面漆黑，照不出他的身影。

“放下，本尊讓你放下！”

一道黑影從蘇遲的腳下站了出來，它想要強行將蘇遲手里的槍奪下，但出乎意料的無法靠近。

蘇遲看了眼似有微光閃爍的鏡面，他突然笑了，隨后強行抬起右手，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他的臉上也因為用力變得有些猙獰。

“你，不是我！”

隨后，蘇遲狠狠扣下扳機。

那天，春雷響徹整座桃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