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面包房后，卡羅徑直回家。路上他邊走邊思考，該如何將昨晚綁架案相關的真相解釋給萊茵。

沒多久他便來到家門前的小徑盡頭，隨后他快走幾步在門前站定，正要叩門，卻驚訝地發現大門沒關。

……這可真是稀罕事……卡羅不禁想到，隨后他推開房門，發現莉莉正在玄關擦拭鞋柜。

“卡羅少爺？”

莉莉先是愣了片刻，緊接著便恢復正常，順手接過卡羅脫下的大衣。

“莉莉，說好的樹莓蛋糕。”

卡羅微笑著遞出手中紙袋。

“謝謝卡羅少爺！”

莉莉在短暫的遲滯后歡天喜地地接過，但不知為何，卡羅總覺得她的反應中有些勉強的味道。

他有些疑惑，正待開口詢問，卻在這時用余光瞥見了答案。

只見在客廳茶桌上擺著一件牛皮紙檔案袋，其火漆印裂成碎片，邊角處還露出來幾張反光的物什。

卡羅認出來，那是幾張相片。

……他凝眉沉重起來，快走幾步抵至桌邊，一把抄起牛皮袋，將其中的相片抽出。

相片中的場景他已經見過，是在印刷廠的倉庫，在那里他見到了莫克爾夫婦的遺體。

……卡羅不自覺握緊雙拳，就在這時莉莉在他身后開口道：

“今天萊茵小姐去了趟警局……”

莉莉嗓音輕柔，似乎是在關心卡羅的情緒。在她眼里，卡羅之前并不清楚這一消息。

“……萊茵小姐還交代，等你下班回家，便去她的臥室找她。”

……卡羅輕嘆一聲，在原地駐足片刻沉淀心緒后，便邁步往樓梯處而去。

卡羅拾級而上，樓梯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明明前不久還修繕過。走出樓梯口，正對著的臥室門虛掩著，暖黃燈光從門縫漏出，在地上拉出一條纖細的光帶。

他叩門時看見她端坐于書桌前，正手捧一本書安靜地翻頁。

“門沒關，進來吧。”

萊茵嗓音雖然一如既往地輕柔，卻能從中體悟到罕有的疲倦。

眼見卡羅進到臥室內，萊茵主動起身讓開身下的椅子，自己則坐到床沿。

“警局今天結案了，檔案袋就在客廳茶桌上，你應該已經看過。”

卡羅喉嚨發緊，沉默點頭。

雖然他早已知道此事，但此時與家人面對面的交談仍令他難以維持平靜。

片刻的沉默后，萊茵再度開口：

“警局說他們盡力了，教會也是。”

忽地，她嘴角拉出一抹隱約的譏諷：

“盡力的結局，就是在拖了小半個月后給出來一份死亡報告。”

“至于說教會……”

正說著，萊茵忽地沉默，只見她仰起頭，將視線越過卡羅的肩膀投向窗外，最后沒入到深沉的夜色中。

“他們說教會也盡力了。”

萊茵再度開口，她雙手五指交錯疊放在腹間，表情頗為平靜。隨后她嗓音變得縹緲，其中透著一股不真實感：

“我們家從祖父他們開始，就一直是忠實的生命母神信徒，我們虔誠信仰，從未遺漏任何一個大禮拜。但結果呢？”

她突然輕笑一聲，語氣有些自嘲：“結果就換來兩份詳實的死亡報告。”

她在“詳實”兩字上加了重音。

……卡羅沉默著傾聽，他只覺得臥室內氣氛沉凝如墨，實在給不到他任何開口的機會。至于萊茵，則在長嘆一口氣后合上眼簾，也不知內心究竟作何想法。

夜風拍打著窗戶，且風勢愈演愈烈。忽地煤氣燈芯爆出火花，在墻壁與天花板上劃拉出轉瞬即逝的光斑。

這一驚變令卡羅猛地回過神來，他再度向萊茵投去視線，卻發現萊茵依舊闔眼沉默。

……卡羅再度默然嘆息，隨后他扭頭看向房間其他地方，或許是煤氣燈燈芯出了些問題，因此他莫名覺得房間內變暗了少許。

“卡羅，”

忽地萊茵睜眼開口，嗓音再度變得輕柔：

“爸媽他們在家里的遺物我來整理就行，但得勞煩你去一趟布里斯工程大學，爸爸辦公室里的物件還沒收拾。”

“他是機械系的教授，至于機械系辦公樓的位置，隨便找個學生就能問到。”

……卡羅有些恍然，他思緒拐進了一條岔路，忽然明白為何最初見到哈德蒙的名片時覺得有些熟悉。

也就是說莫克爾先生和哈德蒙恐怕還是同事。

萊茵并未注意到卡羅的心理活動，仍在繼續說道：

“今天是周四，我打算把葬禮定在周天，你覺得如何？”

“可以。”

卡羅開口道，嗓音不自禁地低沉下去。

這件事實際上應以萊茵和塞倫的計劃為準，畢竟說到底他只是養子。

這時，樓梯處忽地傳來腳步聲，緊接著腳步聲在門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巧的叩門聲。

“進來。”

于是房門被推開，莉莉緊接著出現在門外，嗓音柔軟道：

“萊茵小姐，卡羅少爺，需要茶點嗎？”

卡羅也投去視線，只見莉莉手中托著瓷盤，其上擺有兩枚樹莓蛋糕。

“放這兒吧。”萊茵指了指書桌。

莉莉放下糕點后便起身離開，卡羅給萊茵遞去一塊，自己也用刀叉切下一小塊送入嘴中。

唇齒碾動，香甜的糕點甘甜在嘴中彌散開來，伴隨咀嚼的深入，打碎的樹莓顆粒逐漸凸顯風味。

糕點的甜味很好地沖淡掉先前嘴中彌漫的咸苦，令卡羅總算能從窒息的房間氛圍中短暫抽身。

他很快將整塊蛋糕咽下，等他放下刀叉、再度抬頭時，卻發現萊茵僅僅是接過了蛋糕，實際上一口未動。

……卡羅數不清自己已經默默嘆息了多少次。

他又陪著萊茵在房間內待了段時間，之后才起身提出告辭。

離開萊茵臥室后，他沿著樓梯下到一樓，剛離開樓梯口，一眼就看見塞倫癱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至于莉莉則陪在她身邊，不知是在安慰還是在共同悲傷。

卡羅沉默著繞過客廳，來到壁爐之前，他隨后抬眼看向架上被擦拭地無比干凈的相框，這是一張全家福。

可惜無論怎么擦拭，也無法改變相片的灰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