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云錦城中。
李行舟懷中抱一蠶盆,盆邊插根草標兒,正在沿街叫賣:“靈蠶,上好的靈蠶。”
從城東門走到城西門,又轉南門到北門,繞城走了一遭,直到天色漸晚,并無一人來問,反倒把帶來的蠶葉吃完了。
難不成真的要上交家族?
城中有一修仙世家,名為南疆李家,他便是這家族旁系一支。
若將此靈蠶上交家族,家族中若是有心人,對靈蠶來源追根究底,到時他支支吾吾,不能自圓其說,麻煩就上了身。
正悶頭亂走時,抬頭看見一片匾額,上寫著云紡閣三字。
卻是鬼使神差,李行舟抬腳踏進云紡閣中。
這云紡閣,是云錦城百里外星蟲谷的勢力,那是個蟲修宗門,或許能知曉他靈蠶妙用,他決定不妨試一試。
他將蠶盆放在柜臺上,對里面喊:“有人嗎?”
從柜臺后轉出來個體態龍鐘的老漢,腰身似蝦躬,腳步慢又搖,手中杵著竹拐杖,身上穿的是光滑亮油油綢緞,頭上戴一領方巾帽。
抬一抬面皮,皺紋能夾死飛過的蚊蟲。
眨一眨眼睛,眼窩深陷,像兩汪干涸濁水。
看來就是這云紡閣的掌柜了。
“小友可有事么?”那老者笑吟吟道。
“敢問老掌柜,這里可收靈蠶么?”李行舟讓那老者近前來看。
“這里只收成品絲錦,若是買賣靈蠶桑葉,還請小友找外面小販。”
“老人家,小的家里實在是揭不開鍋了,不知道行市如何,還請您替我估個價,怎樣?”
雖然嘴里講,請老掌柜幫忙估價,李行舟卻把蠶盆,捧在老掌柜身前,一時間掀開灰布,有股精純靈氣,撲向老掌柜面門,直沖天靈蓋。
“嗯?吐靈蠶,不對勁!這靈氣竟如此精純!”
老掌柜登時睜開惺忪眼睛,仔細捻起一只靈蠶,放于掌心,眼光在這只靈蠶身上流轉。
再看蠶盆當中,每只都能聚氣吐靈,靈霧只在其上圍繞不散,只只都是寶物。
“這玩意兒你是從哪里得來的?”老掌柜一時間竟忘了規矩,脫口而出詢問。
果然是這樣,李行舟一時慶幸,自己沒有將此物上交家族。
外人尚且欲知來歷,自家人可絕不會客氣。
“抱歉,是老夫孟浪了。”
老掌柜想起規矩,又一時間閉口。
修仙界規矩,只管買賣不問來路,若不是東西實在驚人,他也不會如此失態。
吐靈蠶啊吐靈蠶,如此之多滿滿一盆的吐靈蠶。
此物,納的是微末點點濁氣,吐的是至精至純之靈氣。
南疆星蟲谷,就是靠一只星光靈蠶建宗,星光蠶納天上星光吐靈氣,看這吐靈蠶,和那星光蠶,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修仙之始,就是感知靈氣,若是蟲修入門,有這一只吐靈蠶,哪有他修仙門檻?
莫非眼前這小兒,不知它的貴重,只當它是普通的聚靈蠶?
“你要賣多少靈石?”
老掌柜沉思良久,開口問道。
“五顆下品靈石,掌柜的看著怎樣?”李行舟開出高價。
不久后,李行舟大步踏出云紡閣,不知交易如何,反正靈石到手,不管賣貴還是賣賤,至少有了靈石,現下困頓已可解。
不至于連飯都吃不起。
“反正都踏入煉氣了,又有靈石,不如去族里買點功法,用以之后修煉?”
出了云紡閣,李行舟懷揣巨款,卻躊躇不前。
他現下手中,只有一本《聚氣訣》,還是攢下多年積蓄,加上釣得一尾紅錦靈魚,才換來的尋常功法。
若是在家族里,什么功法都不缺,十六歲之前,能到煉氣五層以上境界,都會被家族重點培養。
若是三十歲前能夠筑基,還能進入家族產業。
俗世的金銀,只好買得俗世的物品。
凡一切修仙之物,都是用靈石交易,買的沒有賣的精,一顆靈石一兩金子,一兩金子卻換不來一顆靈石。
一兩金子又換十兩白銀,一兩白銀一貫錢,一貫是一千銅錢。
一顆茶葉蛋,不過三四文錢,這是云錦城物價,別的地方不知。
那才是凡人用的錢,修士老爺們,用的都是靈石。
踩死幾只靈蠶,李行舟的鄰居李梅氏,就敢開口向他要三塊靈石,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
李行舟換了些碎銀子,等下作打點之用。
雖已多年未曾踏入家族門檻,李行舟根據記憶,在諾大云錦城中尋到李家。
來至李家大門前,只見朱門高戶,大門口就有三四層樓高,兩邊門柱子,需幾人環抱,幾丈高的大門,乃是銅水澆筑,看門的,個個狼眼鷹視,腰間亮出刀光,哪怕往里看一眼都不得。
李行舟乃旁系支脈,走大門口不讓他過。
只得繞道幾里街外,來到一處側門,向里面敲門道:“開門。”
側門上又開出狗頭大的小門,向外伸出手,只聽得里面有人道聲:“腰牌。”
自褲腰底下,掏出一張木制腰牌,向里面遞了進去。
腰牌上刻有名姓,寫明哪一支哪一脈,乃是族譜上抄刻而來,出入都要有記錄。
還需將腰牌按在家族陣法上,若陣法發光,就代表是真腰牌,才能自這側門里進去。
良久,門內看好腰牌真假,卻不還回來,只將一雙空手伸出。
李行舟不情不愿,將二兩銀子放在他掌心,門戶才終于開了條縫,僅可供他側身而入。
這才得進入南疆李家,又有仆人引路,一道道膝蓋門檻,一層層深院樓閣,飛的是檐,翹的是角,假山上,綠孔雀成群鸞飛,湖畔邊,氣運錦鯉作團游,人若是處在其中,乾坤世界,好似以他為中心,旋轉旋轉再旋轉,好似墜落在那深淵之底,迷路不見天日。
這旁系支脈的子弟整肅衣服,由仆人引路,前去面見族老。
來的旁系支脈子弟,須先說明要去哪里,才有對應的家仆引路,引他到那里去。
李行舟又使二兩銀子,答謝引路家仆,才來到藏經閣外。
這里早有李家子弟紛紛出入,男俊女美,身上披的都是錦緞,戴的都是金玉,叮叮環佩。
再看李行舟,發髻如蓬松亂草,臉皮是幾天沒洗,灰色粗布衣服露出精壯胸膛,一雙草鞋露腳趾,幾只烏黑帶泥。
過路的人無一不向他側目,都道是哪里來的乞丐,叫趕出去。
早有兇猛護院圍過來,李行舟亮了亮腰牌,那些護院才不敢動手,催他趕緊辦完事就走。
他在一伙人監視下,來到藏經閣一道木窗前,還不能進去,隔著木窗向里面的人行禮:“見過族老。”
窗內是一頭發斑白老者,正翻看閣內經書,頭也不抬便問:“要什么?”
“稟族老,要一本《控氣術》,再來本攻擊法術,最好是遠程的。”
“給他一本《控氣術》,和《勁氣指法》。”
書童自架上翻出這兩本秘籍,抵在窗前,李行舟拿下,又遞過去一顆靈石,里面收了。
這是買這兩本功法的費用。
這些都是修仙界爛大街的功法,唯一好處,便是不用歸還,若是有些疑問,還可來此地詢問族老,族老為了家族發展,一般都會傾囊相授。
在外面最少也要兩三顆靈石,還需自學,更沒有人教。
不過他進不來,旁系支脈子弟,若無要緊事,每半年才能進入族地一次,剛才他們在門內驗證腰牌良久,為的就是此事。
但他來這里買功法,是因為這里便宜,只為省下幾顆靈石,拓印也清楚,不像外面地攤上賣的,字都模糊不清。
出了云錦城外,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刻又是夕陽,人影映著那紅輪下山,紅輪映著那人影行走于世間,天地披上那道紅光,一股股灰塵撲面,一道道強風襲來,幾乎睜不開眼睛。
遠遠看見樵子背柴而歸,牧童騎青牛背上,頭上蓋著圓圓荷葉,牛鈴兒叮叮噔噔響,身后跟著小犢子,漁夫迎面而來,手上提著串漁獲,都拿草繩穿了鰓,鮮活尚自跳動。
李行舟徒步,出了云錦城十幾里外,來到自家茅草屋中,先去敲響鄰居家李梅氏的門。
“敢問嬸子在家嗎?”
門扇吱一聲開了,李梅氏早知是他,便問:“靈魚可賣了?”
“回嬸子話,賣了,這是三塊靈石,賠給嬸子的,請嬸子收好。”
“喲!”
李梅氏一見靈石,兩眼便放出精光,擠出笑道:
“小李哥,我早知你有福氣,一桿下去便是一尾靈魚,每日釣上的靈魚,就連簍子都兜它不下,賠我這區區三塊靈石,輕而易舉,哪天賠給我這個婦道人家,都行的,何必如此急著賠給我。”
李行舟又掏出二兩銀子,和那三塊靈石遞過去,賠禮道:“這二兩銀子,是感謝嬸子前日賜飯吃的,也請嬸子一并收下。”
那婦人見又有銀子,急忙攏了去,道:“哎呀,你這太客氣了,還給銀子作甚,吃過飯沒?嬸子家剛燒好的飯。”
“多謝嬸子,家里有鮮活的靈魚,待殺了熬魚湯喝,就不打擾嬸子了。”
“這樣啊,那就不留你了,有空再來嬸子家啊。”
“好好好。”
兩人各自笑著作別,那婦人掩上院門,李行舟亦回家掩了門。
這時才將臉色沉下來,正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伸出手,一只透明似冰渣的蟲兒落在他掌心,正是那只經小鼎煉化的隱翅毒蟲,將其往空中一甩,暗中道聲:“跟屁蟲,去。”
這只蟲兒經常跟在他身后,遂將它稱作跟屁蟲兒,經過嘗試,發現能將此蟲作為耳目。
且身上有微毒,雖不致命卻也折磨人。
李行舟將毒蟲拋在空中,微一閉眼,腦中就傳來陣陣畫面,就好似他變成了那只蟲兒。
看見他自己身軀,宛如法天象地。
穿過巨大峽谷裂縫,那是他家門板縫隙,飛過泥筑高山,那是鄰居院墻,看見李梅氏正在院內擦拭桑葉,輕輕落在她脖后,重重咬下一口噴灑毒液。
她被不知道什么蟲咬了一口,大掌拍過去,那只蟲從她指縫間露過去,早飛沒影了。
脖子后頓時起了一排珍珠大泡,連帶身后都紅腫大片,火燒火燎的疼,摸一摸就破出血來,躺在地上不停打滾,不住叫疼。
霎時間,鄰居家傳來李梅氏殺豬般的嚎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