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高坐主位。

宋千里、宋千帆與宋懶，三人肅立堂下，屏氣靜聽。

“修仙？”

三人面面相覷，滿眼不可置信之色。

宋千帆率先開口：“三叔，修仙需要身具靈根，我等凡夫俗子又無靈根，如何修仙？”

宋千里也點頭道：“我宋氏多年以來，也偶有請仙師為族人稱量根骨，并無一人身具靈根，懷有仙緣......”

宋懶雖未作聲，但也強打精神，努力撐開眼皮，認真聽著宋行之言。

宋行眸光凝然，語帶深意：“你等雖無靈根，我卻有能代替靈根修行之物......”

“代靈根修行？這……怎可能！”

宋千帆失聲道。

他死死盯住宋行，聲音顫抖：“三叔，我游歷四方，也聽過無數奇聞異錄，從未聽過能代替靈根修行的東西，此乃鐵律，焉能輕易逆改？”

宋行眉頭一揚，反問一句：“那你以為我是如何修行的？”

宋千帆一怔，未及細想，宋行又開口：“我有一秘法，可燒制出一種替代靈根的奇物，名為本命瓷。”

“本命瓷？”

堂下三人異口同聲道。

三人各自瞠目，皆覺此事匪夷所思，世間竟有如此逆天地造化之奇物？

宋行面色肅然道：

“本命瓷，取凡人一滴心頭血，結合秘術燒制而成，可助凡人踏上仙路。瓷成則與修士命途相連，瓷在人在，瓷碎人亡！”

瓷在人在，瓷碎人亡！

三人一凜，堂中氣氛頓時沉寂。

宋千里神色變幻不定，顯然心中波瀾翻涌。他好歹也是一族之長，自認見多識廣，也曾與一些修行之士打過交道，深知修仙一道難如登天。

以瓷器代替靈根修行？

這等秘法，縱是傳說中的仙家大能，也絕對辦不到！

自己這位不到弱冠之齡的三叔，卻有此等造化逆天之術？

若在以往，他定當將此等話語視作戲言，一笑了之，絕不相信。

然而，近來宋行之能屢屢出乎意料，他心中再有疑慮，也不敢妄斷真假。

“千帆自幼慕仙緣，雖身無靈根，心中卻未曾斷念。若真有本命瓷這等奇物能助人修行，還請三叔成全夙愿！”

宋千帆冷漠的臉上，此刻卻激動難抑，說罷直接跪下。

宋千里見此，也終于喜形于色，振奮道：“三叔既有這等奪造化之能，燒瓷器以代靈根，我宋氏豈非能出很多個風火仙師？”

宋懶卻是眼皮半闔，一臉困意：“修行應當很累吧，我怕不是這塊料。”

言罷，打了幾個哈欠。

宋行挑了挑眉頭：“凡人懶，不過是一時茍安，壽命終究不過百年。而修行得道者，若得長生，便可逍遙無限，懶上個萬萬年。”

宋懶立時動容道：“好眠目光短淺了。”

宋行輕抿了一口茶水，忽又話鋒一轉：“不過本命瓷有一個缺陷。”

三人屏息靜聽。

宋行眸光沉沉，徐徐道：“本命瓷，既然是我親手所燒，故而也可為我掌控。我一念之下，便可令本命瓷破碎。

換言之，本命瓷人的生死，在我一念之間。

只要我愿意，持本命瓷之人便會為我所脅，成為我的傀儡之身。”

宋千里三人面色皆變，眼神中閃過一絲遲疑與不安，堂中再次沉寂。

宋行看出三人心中異樣，淡淡說道：“你們只要不作出損害家族、損害于我之事，我絕不會干涉你等未來的人生。”

宋千里躬身拱手，恭敬道：“三叔所言，我等豈敢質疑？”

宋千帆隨即也躬身道：“三叔既賜仙緣，千帆為三叔赴湯蹈火，也是應該！”

宋行此刻忽而眼神一變，前所未有的凌冽，逼視三人道：

“本命瓷替代靈根修行，已是動搖修仙界根基之舉。若秘密泄露，無論是你是我，還是全族，皆有滅頂之災。萬萬守口如瓶，勿泄一字！”

他說到此處，語氣愈發嚴肅：

“如若不然，我便讓他瓷碎人亡！”

話音未落，宋行將手中茶盞重重擲在地上，只聽“砰”一聲脆響，摔個粉碎。

“萬不敢泄露！”

宋千里三人臉色，也為之肅然萬分，齊聲說道。

宋行面色緩了緩：“我眼下修為有限，暫時只能再燒一件本命瓷。”

宋千里拱手謙讓：“窯中諸事繁忙，千里此時無心修行之事，這機會便讓與爭流及好眠吧。”

宋行點了點頭，宋千里年紀較大，修仙前途必不如年輕人。

他以手支頤，目光在宋千帆和宋懶二人臉上略過。

此二人都是可造之材，不過宋懶性子懶散，族中第二個修行之人，此后必多苦差，宋千帆實乃最佳人選。

“第二個修行之人，將肩負家族重任，有諸多苦差累活，爭流，你可愿？”

宋千帆聞言，神色一振，雙眸銳氣逼人，仿佛壓抑已久的野心，在這一瞬噴涌而出。

“千帆愿意！”

他雙拳緊握，深吸一口氣，聲音嚴肅而堅定，冷峻的臉上，此刻眼角微微抖動，顯然是喜難自抑。

宋懶在一旁自嘲笑笑：“我一懶漢難堪大任，千帆叔才是最合適的。”

未曾想。

宋千帆臉色驟然一冷，目光如刀，斷然喝道：“住口！”

宋懶一怔，不明所以，訝然地望著宋千帆。

“我在外浪跡的那些年，明白了一個道理：萬事萬物，不過一個爭字！譬如瓷業，這生意要么做大了，要么做沒了！今日若非三叔在爭，宋氏的官窯之位早已丟了！修仙一途，當然也在一個爭字！”

宋千帆步步逼近宋懶，語氣冷如刀刃：

“我宋氏后輩，年紀輕輕，怎可如此妄自菲薄！你短短時日就弄來所缺的高嶺土，足見能力不凡，今日這仙緣讓你來拿！”

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宋懶推諉。

宋懶愕然片刻，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之言，竟被族叔好一通教訓。

宋行聽著宋千帆的言語，摸了摸下巴，心中暗自點頭，知他言之在理。

不過，這位后輩言辭之中，未免有些過于凌厲，帶著幾分戾氣。

他不免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后開口道：

“爭，萬物立足之本。然周易六十四卦，乾字第一，曰：‘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爭者當如天行，不怠不妄，不躁不戾，方為長遠之道。”

他語氣平和，卻字字如錘，重重敲在宋千帆心頭。

宋千帆低頭不語，但臉上那股冷厲的神色稍微收斂幾分，眼中多了些許思索。

“謹記長輩教誨！”

宋千里當先弓身長揖，宋千帆與宋懶亦隨其后，三人齊聲開口。

宋行轉而看向宋懶，道：

“好眠，你可愿修行？”

宋懶面色有幾分恍惚，萬萬沒料到族叔宋千帆，會把仙緣讓給了自己。

他雙膝跪地：

“請三叔公，賜我仙緣！”

......

次日。

天幕青灰，云翳厚積。

小鎮籠于晨霧之中，煙嵐裊裊，遠近沉靜。青瓦白墻若隱若現，石橋行舟似藏似露，白蒙蒙難辨天地，一如潑墨山水畫中的留白。

宋行佇立窯前，靜等一場煙雨。

他打坐入定，翻看識海中的那一卷古圖錄，雙目游移在一幅幅瓷畫之中。

最后。

目光停留在一件瓷器——天青瓷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