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語，像一盆盆兜頭澆下的冰水，讓他一次比一次失去信心。

空氣里一片安靜。

沈時鳶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耐心等待。

片刻。

就在沈時鳶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

一個細(xì)若蚊蚋的聲音從他喉嚨里艱難地擠了出來。

“……想?！?

很輕，卻擲地有聲。

沈時鳶聞言，鳳眸中漾開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陽，瞬間驅(qū)散了周遭的沉悶。

她朝著阿風(fēng)勾了勾手指。

“過來些。”

阿風(fēng)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遲疑地挪近了半步。

沈時鳶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幾分神秘。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時鳶的唇瓣幾乎貼著阿風(fēng)的耳朵，溫?zé)岬臍庀⒎鬟^，聲音卻輕得像羽毛。

阿風(fēng)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聽到了什么驚天秘聞。

“您、您說您是……”

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沈時鳶迅速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抵在自己唇上。

“噓?！?

阿風(fēng)猛地噤聲，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張的目光掃過不遠(yuǎn)處牌桌上依舊喧鬧的幾人。

他吞了口唾沫，才緩緩松開手，聲音壓得更低，“所以您不是來抓藥的，而是來考察的？”

沈時鳶點了點頭，語氣一轉(zhuǎn)，變得鄭重起來，“所以現(xiàn)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阿風(fēng)心頭一跳，有些無措地看著她。

“您要我做什么？”

沈時鳶淡淡道，“華和堂的進(jìn)出賬本，可否一觀？”

阿風(fēng)臉上浮出驚愕的神色。

賬本？

那是周大夫最看重的東西，平日里不許自己碰的。

若是被周大夫知道……

阿風(fēng)猶豫了一下。

可看著沈時鳶那雙清亮又帶著期許的眼睛，拒絕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想起醫(yī)館內(nèi)這些人刻薄的嘴臉，想起剛剛心底升起的那一絲微弱的渴望。

阿風(fēng)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天大的決心。

“……好！”

他重重點頭，“您隨我來。”

說罷，他便率先朝著后院的方向走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勁頭。

沈時鳶唇角微揚，也跟了上去。

后院有一間偏房。

阿風(fēng)帶著她進(jìn)去，從柜子里拿出幾本平平整整的冊子。

“這些是近兩年的賬本，如果您要別的，我再去找?！?

他將賬本遞給沈時鳶。

沈時鳶接過賬本，指尖在微黃的紙頁上輕輕劃過。

她翻閱的速度不快，目光卻銳利如鷹，掃過每一筆購入的藥材名稱和數(shù)量。

不多時，她的動作微微一頓。

“冬蟲夏草……”

沈時鳶的視線凝在賬冊的某一頁，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冬蟲夏草”的采購條目。

這味藥材，赫然是華和堂購入記錄里數(shù)量最多、頻率也最高的一味。

她腦中瞬間閃過方才那麻子臉大夫給自己開具的藥方，其中便有這冬蟲夏草。

“此物，倒確實是補腎益肺的良藥。”沈時鳶道。

阿風(fēng)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緊張地看著她。

沈時鳶又翻了幾頁，確認(rèn)了心中的猜測，才緩緩抬起頭，看向阿風(fēng)。

“只是這冬蟲夏草價格不菲，若論功效，北蟲草亦可替代一二，價錢卻要親民許多?！?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周大夫平日里開方子，可是極愛用這冬蟲夏草？”

阿風(fēng)點點頭，“是，周哥他幾乎給每位來看診的病患，都會添上這味藥?！?

沈時鳶的眉梢輕輕挑了一下。

“哦？那看診的脈案記錄，可否一并給我看看？”

阿風(fēng)猶豫了一下，“周哥說那些都是尋常病癥，無需費神記錄，所以并無脈案?！?

頓了頓，他卻又鼓起勇氣。

“不過！”

“周哥不記，我都偷偷記下來了！”

沈時鳶的眼中終于掠過一抹清晰的贊賞。

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

“在哪里？”她問。

阿風(fēng)眼睛亮晶晶的，“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他急急地說了一句，便轉(zhuǎn)身朝著偏房外跑去。

沒一會兒，阿風(fēng)便捧著一個小冊子，腳步匆匆地跑了回來。

“給您！”

他將冊子遞到沈時鳶面前，額角還掛著奔跑帶來的薄汗。

沈時鳶接過，入手微沉，顯然記錄了不少東西。

她翻開冊子，一目十行。

上面的字跡雖然稚嫩，卻十分工整清晰。

果然，上面記錄的病癥，大多是些尋常的風(fēng)寒、體虛、或是偶感不適。

有些婦人不過是月事不調(diào)，調(diào)理一番即可。

有些孩童只是積食發(fā)熱，消食清熱便好。

甚至有些老者，不過是年歲大了，略有些氣虛，平日里食補溫養(yǎng)便足夠。

但無一例外，只要不是藥性實在相沖，或者病人體質(zhì)實在不宜，那麻子臉大夫的方子里，都赫然添著一味——冬蟲夏草。

“呵?！?

沈時鳶唇邊逸出一聲輕嗤，帶著幾分了然的冷意。

這冬蟲夏草，在這些病癥里，說有用也有用，補虛嘛，但說沒用也的確，并非非它不可。

除非是一些確實藥性沖突，或是病人體質(zhì)實在不宜進(jìn)補的，那麻子臉大夫才“高抬貴手”，不往里頭加。

這賬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阿風(fēng)見她神色變幻，緊張地吞了口唾沫，“鳶姐姐，可是有什么不對？”

沈時鳶放下阿風(fēng)的記錄，指尖在冊子封皮上輕輕一點。

“你做得很好。”

她語氣平淡，卻讓阿風(fēng)瞬間紅了臉，眼底也亮起了光。

沈時鳶沒再多言，重新拿起那本華和堂的采購總賬。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冬蟲夏草”采購條目上。

這一次，她看得是供應(yīng)商。

賬冊上，每一筆冬蟲夏草的采購，都清晰地記錄著來源。

沈時鳶的指尖在賬冊上緩緩劃過，最終停在了一個重復(fù)出現(xiàn)的鋪子名稱上。

“萬安藥鋪……”

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

“這兩年，華和堂所有的冬蟲夏草，都來自這家萬安藥鋪？”沈時鳶抬眸看向阿風(fēng)。

阿風(fēng)探頭一看賬冊上那個熟悉的名字，連忙點頭。

“對！就是他們家！”

他肯定地說道，“華家雖然也有藥材庫，但是華家醫(yī)館太多了，供不應(yīng)求，所以有時候我們也會去外邊采購一些藥材?！?

“每次周哥采購藥材，尤其是這冬蟲夏草，都是指明了去離這里很近的萬安藥鋪！”

萬安藥鋪。

沈時鳶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她將這些冊子還給阿風(fēng)，心中已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