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還沒走出計劃經濟時代的邱東強，完全是在市場經濟浸潤的港島年輕人的眼光就機敏多了。

來的時候，看到一路上到處是透風的茅草屋，以及穿著破爛的農民，他心里一直犯嘀咕：我不會是被內地人消遣了吧，這么窮的地方，哪用得起先進的灌溉設備啊！

但等到見到王百錘，心里的犯嘀咕完全消失了。

王百錘與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內地人都不一樣。

這年頭，大部分內地人在面對港島人的時候，自覺矮人一頭，就好比眼前的邱東強，論身高比他還高，但在他面前不自覺地佝下腰，看上去跟他一樣高了。

王百錘就完全不是這樣，他雙手環胸，大馬金刀地站立著，目光平淡而深不見底，讓港島年輕人差點佝下了腰。

年輕人在港島見過類似的人，類似的氣質，那是一種完全把控命運的強者之姿。

不用懷疑這種人會消遣他，他沒那個資格。

于是他當即將原本只當作備選的最新產品拿出來推銷：“……這是最新設計的地埋雙壁管滴灌系統，可以根據土壤結構和管上孔口的距離決定滴水時間；”

“……專門設計了新型的管路自動排水閥，可以自動啟閉閥門；”

“……聯合美國Lock Wood公司為其設計了計算機分析系統，將管路長度、水壓、能耗等因素輸入系統中，以盡可能有效地發揮系統的性能……”

王百錘只是單純地聽著，邱東強卻越聽越心涼。

國內引進的滴灌設備都沒幾套，更別說滴灌設備生產線了，這玩意兒他連拿都拿不出來；

那新型的管路自動排水閥他們也適用啊，但就是把設計拿給他們廠也用不了，因為對密封材料和彈簧的設計和制造有相當的要求；

計算機分析系統？見鬼，國內現在連計算機都還是稀罕物，拿來配灌溉設備？想都不敢想。

差距太大了！

他只能揪住唯一的弱點攻擊，等年輕人介紹完后，嘟囔了一句，“……設備本身就昂貴，加上維護費，怕不是要貴上天了吧?！?

年輕人卻是看都不看他一眼，面色不變：“貴，但物有所值。買內地產的設備是省錢了，但沒有人想用著用著就要停修了。”

“王先生要求的是絕對的性能，絕對的可靠，而不是絕對的省錢?！?

邱東強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偏偏又說不出更多的話。

技術這東西，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說怪話也是沒用的。

王百錘也微微頷首。

對方將他的需求抓得很正。

他同情邱東強，但是為了菠蘿長成最好的品質，他只會選更好的。

王百錘朝年輕人點點頭：“你把具體參數、報價還有供貨時間等整理一下給我，我找人跟你洽談?！?

年輕人露出了勝利的笑容。果然，他沒看錯人，這種大佬之姿的客戶只要滿意就會極其爽快。

邱東強則有些黯然。

外匯沒賺到，還被進口設備全面碾壓，換誰來都會心情低落。

但他沒低落多久，就打點起精神，瞅了一眼港島年輕人，像小媳婦似的扭捏問王百錘：“您剛才說的技術交流還算數吧。我們廠能不能派些人員過來免費幫你們做一下灌溉技術培訓？”

錢沒有，有機會接觸一下先進技術也不算一無所獲啊。

王百錘都聽得愣了一下。

你這“技術交流”還能這么理解？擺明了是想偷師啊！

港島年輕人這下分了個眼神給邱東強，卻是一聲嗤笑。

他當然也明白對方的想法，但，真的，一丁點都不在意。

在他看來，內地的灌溉設備乃至所有機械設備，在材質上，在生產工藝上，是遠遠落后于世界先進水平。

美國最先進的技術，怕是白給他們，他們都搞不明白，近距離看一下摸一下又怎么可能學得會呢。

“如果你們廠想引進技術，我建議引進我們公司前兩代的產品，反正肯定比現在的內地產設備要先進，還能包學會。”年輕人聳聳肩，略顯傲氣的抬起下巴。

至少在邱東強看來，對方的表情是極為傲慢的。

但這次他沒有暴怒，更沒有什么轉身就走不受鳥氣的沖動，內心只有一個想法——你敢讓我看，我就敢看著學！

王百錘一直只是聽著，看著，看到這一幕，如同在見證某些歷史片段。

年輕人果然年輕，還是見識少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看一眼就懷孕”，什么叫“祖傳氪金狗眼”。

日后中國無與倫比的工業能力，正是始于超強逆向仿制能力。

而超強逆向仿制能力，又始于像邱東強這樣不怕羞辱都要對先進技術的接觸，始于背后無數默默無聞的技術人員笨拙的臨摹，始于無數國人對劣質國貨起步的容忍和支持……

這種能力，是連“國產設備”都不愿意叫，只叫“內地產”的非國人所難以理解的。

王百錘突然有那么一點點理解秦箏對于家鄉，對于父老鄉親們的全情投入了。

我們知道歷史，我們每一天都在見證歷史，我們有時候總會忍不住推一把歷史。

他就多了個想法。

他看向邱東強：“你可以派人過來幫我們做技術培訓?！?

“不是免費的?！?

“因為我計劃將試驗田規模擴大，你也將你們廠的噴灌設備的參數、報價以及供貨時間等發我一下?！?

啊……這是峰回路轉了？！

邱東強聽得眼睛爆亮，情緒一下子高漲了起來，不管為什么發生了轉折，一口應下，“好好好，我馬上回去讓廠里發過來?！?

港島年輕人則瞪大眼睛急了，“王先生，這……”

王百錘分了個眼神給他，“你的訂單還是你的，那是另外的?！?

年輕人急忙道：“但是王先生，我們公司的產品，完全可以滿足你擴大的需求?！?

王百錘聳聳肩，略顯傲氣的抬起下巴，“我想買一套扔一套，不行嗎？”

What the fuck！

年輕人都給這個任性到極點的回答聽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