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上只剩沉默。此戰過去，63人犧牲，14人重傷致殘，只能復員，其余336人負傷，華東本部可謂慘敗。要怎么面對那63位戰友的親友呢。送葬儀式上，鳴槍致禮的任務交給了兩位陰陽眼，能夠下床參與葬禮的只有167人。沒有眼淚，沒有吶喊，只有更多的痛恨，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敵人的殘忍。

收到通知的親友接踵而至，平靜地接受這一結局，沒有人在本部失聲痛哭，只留下落寞的身影繼續刺痛還活著的人。原定一周的假期延長了，風川海躺在床上雙目失神。右脛骨斷裂，右側肋骨骨折差點扎到了肺，渾身上下三十多處傷口，但他至少活了下來。隔壁床是李勇，他雙手完好，但兩腿斷裂了五處，也是沒辦法下床的狀態。

“要吃蘋果嗎？”

沒有回應。

李勇削完皮后切好了塊，放在兩床之間的床頭柜上，正好是伸手就能夠著的距離。

“你不難過嗎。”

“嗯。難過，然后呢？”

“那你怎么能這么平靜。”風川海把頭撇到一邊，淚滴滑落到枕頭上。

“我們活下來了。以后還要繼續和妖物廝殺，繼續保護人民，直到缺胳膊斷腿復員，或者跟他們一樣死在那里為止。眼淚和難過不會讓人變強。可以盡情哭的時間也只有這一會兒了。”

病房里放縱的哭聲不再止住，房門外的胡秀和秀霞心痛如絞，沒法推開房門。

另一邊，少將死死地盯著眼前的老人，開口質疑：“為什么不出手。”

“這是貧道的過失。”道長閉目，一副任憑打罵的模樣。

“我問的是原因，我想要知道原因，沉默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天師。”

道長嘆了口氣，“因為震驚。我趕到的時候確實可以出手，但將軍也看到了，那道自妖穴中迸裂的雷電。”

“很快，很強，可這不是天師你不出手的理由。”

“那是雷法。”

短短的四個字讓整個房間完全靜默。少將的慍色褪去，但不安和恐慌在攀升。“雷法？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只是不完整。但就算不完整，那也是雷法。無需顧慮，還請將軍上報，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我正一派能單獨解決的事情。”老者仍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妖物能參透我們的功法嗎？”

“這斷然不能。茅山早在五百年前就理清此事，妖物的體內一片混沌，沒辦法形成人一般的經脈，構不成周天何談功法。但仍然有一種可能。”

“有人墮妖？”少將說出最可怕的可能性。

“天師府門人墮妖，我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你們堂堂正正的生命修行，和那妖物不共戴天，能修雷法的更是精進，怎么可能墮妖。”

“但將軍也明白，近來多了許多往日不曾見過的妖物，它們并非自然生成。而天師府的門人，也恰好在數百年前有過行蹤不明。”

少將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七百年前的正一天師也曾率領過弟子掃蕩妖孽，甚至涉足妖穴，隨同的36名弟子并沒有歸來，此戰再次弘揚正一名號，成為當之無愧的正道第一門，但也險些斷了天師府的傳承。那是近千年來唯一一次天師府門人的失蹤記錄。

“貧道倒也無意隱瞞，就算將軍不予過問，貧道也會如實告知。”

“既然如此。只能考慮啟用那項計劃了。”

“將軍可考慮清楚了？”

“華東損失慘重，這還僅僅是第一波。其他大區隨后也要面臨一樣的挑戰，那道禁制現在不是助力，而是實打實的束縛。”

天師沉默了半晌，哀嘆：“誠然。”

在護理人員和親友的陪伴下，風川海他們或拄拐或乘坐輪椅到墓前哀悼，把那不完整的葬禮補全。已經大哭過一場的風川海仍然感到悲涼，想不出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注視那些墓碑上的名字，去悼念那些人的模樣。他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什么，視線逐漸模糊，只能再合上口，舉起手來敬禮，在心中發誓報仇。

還活著的人要背負這些重擔，這是生死交替的傳承，這一課對風川海這個年紀而言還是太早，這也是其他人在自我譴責的地方。這個小鬼是戰友，也是他們理應保護的未成年人，守護并建設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是他們這些大人無言的承諾，人生中有許多的必修課，但必修課不應該上的這么早，否則就是大人的失職，是世界的失職。

回到房間以后，風川海仍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沒有人強求他現在走出來，肉身和精神的雙重打擊終歸是強烈的。燕明察和羅軒沒有太多傷感的時間，他們在加急資料的整合和匯報，沒日沒夜地核對信息，確保自己沒有遺漏，為了完成這項工作他們花費了4天的時間，期間的睡眠時間只有七八個小時，結束時已是夜晚。

在情報部門的協助下完成匯總以后上傳到了總部，倚著墻仰天嘆息，摸出煙來點上。任務越來越繁重，兩個人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少，面對嚴重的減員，補充新鮮血液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但盲目地把預備役塞進來也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局面還沒有到不擇手段的境地，那就仍然需要謹慎。羅軒體會到了燕明察的艱難和痛苦，也理解這種事情的必要。兩個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走出了工作室，朝醫院走去，想了解一下其他戰友的情況。

在護士的陪同下，他們走過一間有一間病房。住院的人太多，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一個個打招呼，只能望一眼，然后去下一個病房。實際上也是愧疚作祟，作戰的認為自己實力不足導致這個局面；支援部隊認為是自己的戰備做的太差；指揮的認為是自己的智慧不足致使很多不必的犧牲，每個人都在把錯誤包攬。

路過李勇的病房時，護士慌張了起來，因為風川海又不見了。三個人到處去找這個還要拄拐的家伙，發現他就在中庭獨坐，克制地啜泣，護士上前一面責罵一面安撫，羅軒和燕明察腳下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邁不出一步。

“我后悔了。”

羅軒不知如何應答。

“胡秀說得對，我會遭報應的。我做錯了。”

“川海他，也救了很多人。救得比我們都多。”

羅軒拍了拍燕明察的肩膀，只余沉默消融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