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

你望著兩岸青山，坐著馬車行走在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上，滿腦子都是這兩句話。

蜀地的治理如蜀道一般艱難，所以在西蜀和建安之中，你建議易遇前往建安。可沒想到你自己居然帶著恩薔跋山涉水地先來到了這片藏在群山間的富庶盆地。

你讓宋延輕裝帶著蝠部先去蜀地打探安排，在蜀地做好接應準備，而你帶著梟部和恩薔變裝普通商人勻速前行，與宋延大概差了七八天的腳程。

八月的雨淅淅瀝瀝，道路難行，你們的車隊因連日陰雨走不快，恩薔還因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你不得不下令暫停行進，在巴郡內的一座叫做江州的小城休整。

小城不大，臨江而建，地勢高高低低，頗為難行，可你覺得此處風景絕美，人情安逸，頗有特色。

于是你把恩薔放在客棧里休息，自己撐著傘冒著雨，去小鎮上閑逛，順便嘗嘗當地特色小吃。

許是因為下雨吧，干凈的街道上人煙稀少。

你悠悠地哼著歌，很享受這樣的時刻。

轉過街角，繞過小巷，在江邊一處高崖的小亭內，你眺望雨水下的江面，它翻涌著波濤流得那么快，你卻不知它還要多久才能抵達它的大海。

雨絲綿密，你的思緒都隨著江水流遠了。

待你站定許久，收回視線，轉身準備往回走時，忽而看到身后遠方樹下，有人靜靜站在樹下，也不打傘，人品細膩的雨珠落在他的發絲和月白色的長衫上，讓他整個人都似籠在淡淡的煙霞之中。

你與易遇對上視線，驚詫地以為自己剛才看江水看出了幻覺。

易遇看到你，他的眸光瞬間亮了，亮得你微微一滯，仿若突然看到隕星從銀漢墜落，驚得你不敢出聲。

雨沙沙地在催你。

好像在說，若再讓他這么淋下去，它就要讓他生病了。

你舉著傘小跑到易遇面前，把傘撐在他頭頂。

一個多月未見，易遇面容上有舟車勞頓的疲憊，讓人心疼。

洛陽與江州相隔萬座崇山峻嶺，你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你的。

“……蜀地有些亂，商品價格低廉，所以我來看看有什么機會從這里低價購進一些商品，運至洛陽販賣。”易遇的聲音清清淡淡地，滿眼認真地在跟你解釋，“但是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先生。”

他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信。

世間哪有那么多的巧遇。

“先生……這些日子可還好？”易遇低垂著眼眸深深地望著你的眼睛，關切地詢問。

你點了點頭，似乎覺得不對，又搖了搖頭。

易遇從你的手里接過傘，又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在你面前：“雨好像越來越大了，先生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你將手指搭在易遇的手掌上，他的指尖有點涼，卻在你碰到他的一瞬間，緊緊把你的手握在了他的掌心。

“走吧……先生帶路……”易遇唇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將整個傘都傾斜到你的一邊。

你左右看了看落雨的街道，猛然睜大了眼睛，這才發現，你好像迷路了。

看到你的窘迫，易遇眼中有了薄薄的笑意：“若是想不起來，要不我們一起向前走走，說不定到了某個路口，先生就會覺得熟悉了。”

你的手被易遇攥著，雨好像真的下大了，而你們只有一把傘，除了并肩而行，似乎也沒有第二種選擇。

就這樣，你跟著易遇慢慢走在雨里。

八月，雨不冷。

易遇在你身旁，心也是溫溫存存。

易遇問：“先生也是要去蜀地嗎，既然同路，學生能否與先生同行，互相有個照應。”

聽易遇這么說，你咬了咬嘴唇。

你原本的想法是，以國師的身份用朝廷招安的說辭接近蜀王蘇衛。等宋延把蜀王殺掉后，整個西蜀必定大亂，這樣你就可以趁機引長安軍來蜀進行鎮壓。待蜀亂被控制，你就可以坐鎮錦官城好好的大撈一筆，給易遇送到洛陽去。

可是易遇這么一跟來，你這個簡單粗暴的計劃明顯就被束了手腳——國師的身份不能用，招安的懷柔政策不能說，你甚至連來西蜀的原因都得另外編一個。

這可麻煩了。

要不還是逼易遇回洛陽去吧。

他在這里不僅危險，還會嚴重你搞事情加搞事業。

可就在你思考這些的時候，易遇略有委屈地問：“先生來蜀地，應是有自己的事，學生貿然請求同路，實在有些唐突。若先生不方便，那我們各自出發……等到了西蜀，若有機會再相伴游覽如何？”

易遇雖然這么說著，可他的手完全沒有松開你的意思。

“學生都隨先生……”易遇溫柔地又補充道。

你沒有回答易遇，而是低下頭認認真真地思考起，如果不用國師的身份行事，你是否有其他的方法接近蘇衛。

這時你忽然在想，其實若以盛朝國師的身份去見蘇衛，說不定他這個人過于叛逆，一聽你是朝廷的人連和談都不談，直接抬手把你殺了，也不是不可能。

倒不如用個更普通的身份潛入，也可以讓蘇衛減少戒心。

就在你深思熟慮時，沉默了許久等你答案的易遇，小心地問你：“……不行嗎？”

他的聲音快要哭了一般，讓你心被揪緊。

你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暗暗覺得其實他想跟著你，也不是不行，只要再把原來的計劃稍稍打破一下，說不定能更好的達到目的。

就這么想著你不自知地搖了搖頭。

易遇目光驟然凝重，整個人像是要被壓垮了般站定，再挪不動一步。

你多走一步，發現易遇沒有跟上，手也被他拉緊，趕緊回頭看向易遇。

易遇對你說：“……我什么都聽先生的，就讓我陪著您，好不好？”他像個受傷的小動物般看著你，目光里全都是乞求。

望著易遇這個樣子，你哪里還忍心將他趕走。

你向易遇走了一步，抬手環過他的腰，將頭靠在他懷里，抱了抱他。

易遇的身子僵了僵，下個瞬間他將你整個抱住，慢慢呼吸著你的氣息，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你捋了捋他的背，安慰地抱緊他。

易遇在你耳畔輕聲問：“先生答應讓學生跟著您了？”

你在易遇的懷里點頭。

只聽易遇長長地舒了口氣，反手將你抱得更緊了些，他幾乎要將你印入他的胸膛，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紓解許久未見的思念。

就這樣，你們抱了好久才被他松開。

他低頭凝望著你的眼睛，眼里的相思如傘外纏綿的雨絲，纏繞成線，將你裹挾。

你以為他要低頭吻你了，可他卻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只是隔著紗巾，戰戰兢兢地輕撫你的臉頰。

他不敢再試圖去揭開這層薄薄的紗。

也不敢再逼你說話。

這樣就夠了。

只要還能抱到你，他就已經不敢再奢望什么。

易遇對你說：“那夜我喝醉了……我做了很多錯事……”

你微微一怔，幸好紗巾擋著你的臉，才沒有讓易遇發現它因他的話一下就紅了。

易遇：“我好怕……但我不后悔……”

你差一點輕笑出聲，左右抬手，捏住了易遇的臉，輕輕扯了扯他滑嫩的臉肉，表示你并沒有介意。

雖然強求不是好習慣，但是偶爾一次也是蠻不錯的體驗。

易遇被你捏得小臉染上櫻色，說話也變了聲調：“先生原諒我了？”

你又揉了揉易遇的臉，對他笑著點頭。

易遇：“真的？”

你嘆了口氣，拉住他的衣襟，隔著面紗在他唇角輕輕一吻。

易遇的傘差點沒有拿穩，好在此時傘外的雨忽然就漸漸小了。

山區的雨水真是多變，一片云過一片雨，說來就來，說停就停。

而易遇的神色也終于輕松了下來，你抬頭撫平他額間淺淺的皺痕，其實他能不遠萬里來巴蜀找你，你就算有一點氣，也在他出現的那一刻煙消云散了。

云開，頭頂已見得藍天。

易遇說：“對了先生，婁婁和褚雷也跟著我來了西蜀，我想您會想見他們。”

聽易遇這么說，你立即開心地睜大了眼睛。

“那現在，我帶您去見他們，好不好？”易遇試探著問。

你狠狠點頭，挽過易遇的胳膊，興奮地等著他為你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