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萬華山。

你讓宋延帶你先繞路回到了這里。

一是為了梨樹下那些國師的印鑒令牌符節，二是為了將梁王的尸體重新裝殮。

你穿著宋延給你買的新衣裙，頭上圍著一條漂亮的西域紗巾，有些悵然地站在道觀門前，看著不久前還漂漂亮亮的院子，此時已破破爛爛的了，夏季的雜草長得好快，就連院墻都爬上了藤蔓，真的好心疼……

道觀外的山坪上，工人們拿著鏟子圍在梁王簡陋的墳塋旁。

易遇做事周到，你心里謝他沒有將梁王暴尸荒山，讓你可以殮其遺體重新安葬。

你站在墳塋旁，看著工人一鏟子挖了下去，忽然感覺他直接挖在了你的心坎上，疼得你忍不住弓起了背。

當工人開始挖掘那荒墳的土丘。

你突然就感覺自己看不下去了，連忙轉身抓住宋延的衣袖：“宋延……讓他們輕點挖……我心里好難受……”

宋延肅然地對你點頭，轉身對那些工人們命令道：“都輕點手腳！”

那些工人們一聽，動作立即就緩和了些。

可挖土這種事能有多細心溫柔呢。

你看著看著，忍不住漸漸躲在了宋延的身后。

土層慢慢被打開，當你看到土粒下露出的一縷衣角的時候，你的心恍然下墜，帶著你的身子都跟著晃了晃。

好在宋延穩穩地攬住了你，他虛掩著護住你的頭，用手擋住你的視線，對頃刻間潸然淚下的你說：“……別看了，去那邊休息一會兒，這兒有我在?！?

你吸著鼻子，抹了抹眼淚，故作堅強地說：“不了，我心里愧疚，不在這里我覺得對不起梁王……”

說著，你的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了出來，將紗巾染濕了一片。

宋延見你堅持待在這里，也不多勸，只是陪你在這里監督工人們將梁王的遺體重新入殮封棺，再小心地抬下山，用馬車載著，返回長安。

……

長安城永寧門外，你的車隊剛剛到達五里亭，就看到了來自未央宮迎接的隊伍。

雷壽公公帶著一眾文武官員在前，后面是金吾衛的精兵和長安軍的一個營。

宋延遠遠看著這聲勢浩大的迎接隊伍，策馬到馬車邊上，對坐在車里的你說：“大人，是雷壽來接?！?

你冷笑了一聲，掀開車簾說：“圣上也是多慮了，接我何須如此，可笑……罷了，他既然派這么多人來接，我就不用擔心他不讓梁王入皇陵，一會兒雷壽要棺材，給他就是?！?

宋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大人?！?

“對了宋延，一會兒我就不出面了，”你對宋延道，“你就跟雷壽說我累了，只要不用圣旨，他說什么你聽后告訴我就行。”

宋延：“好。”

宋延策馬向前，恭敬地向雷壽行禮，按你的要求與他交接了梁王的棺槨。

如你所料，盛帝下旨，以親王之禮為梁王風光大葬。

但他沒有用圣旨傳你，只是讓雷壽給你帶了個話，說讓你這幾日先回府休息，不用急著進宮覲見。

若是以前，他說這話，你就真拖延幾日再入宮。

而今，你回到國師府后，立即沐浴更衣，穿好朝服戴上面具，就急匆匆地讓宋延送你入宮。

長安城還是老樣子，黑瓦粉墻，古樸莊重。

盛夏悶熱，天空有厚厚的云層，宮墻下的槐樹靜立官道的兩旁，馬車轱轆軋過青磚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沉重。

未央宮——

取“長相思，毋相忘，常貴福，樂未央”之意。

可有言說，“托沉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未央，猶未半也，言年歲未半而早落蕃華，故痛惜之。”所以你一直覺得它不是個好名字。

如今再走在它的亭臺樓閣層疊宮闕之下，更有傷逝之感，卻逃避不了，只能任憑車子載著你抵達了巍峨的宮門。

……

長慶殿外，你等著雷壽進去通傳。

你心里還在盤算盛帝這次會罰你在外面站多久，卻沒想到雷壽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請你入殿。

跟著雷壽，你走入長慶殿內。

盛帝正坐在殿內，他沒有在批閱奏章，也沒有寫寫畫畫，而是很認真地等著你。

你見到他，規規矩矩地頷首屈膝跪在地上，雙手交疊行叩拜大禮：“微臣參見圣上?！?

盛帝站起身，繞過他面前的書桌，直接走到了你面前，抬手將你從地上扶了起來。

“嗓子怎么成了這個樣子？”他語氣關切，態度真誠，虛偽地讓你全身不適。

你淡淡地實話實說：“被人給嗓子里灌了碳，燒壞了。”

盛帝似乎并不驚訝，而是盯著你面具深思了一瞬，然后對你說：“那臉怎么了？把面具摘下來讓朕看看。”

你沒什么可遮掩的，抬手就摘下了面具，抬頭睜大了眼睛，迎上了盛帝的目光。

盛帝凝眉看著你，抬起手撫上臉頰，手指慢慢摸索那些傷疤：“他們怎么能把你傷成這樣？”

你自嘲地輕笑：“我自己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盛帝：“既然如此，就別再亂跑了。”

“是?！蹦愎皂樀攸c點頭。

他不提梁王之事，你也不提。

好像萬華山的事變成了你們彼此心知肚明，卻決不能宣之于口的癥結，因為一旦挑明，看似微妙的和諧就變成了撕破臉的對峙。

你還想活命，不敢造次，所以不敢為梁王討回公道。

而且，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你對盛帝說：“臣有一事求問圣上，阿欒在哪？”

盛帝抽出你手中的面具，親手幫你戴上。

他說：“太后前些日子身體不適，宮里的那些侍女她都覺得不稱心，就想讓阿欒入宮服侍。朕擔心太后的身體，所以沒經你同意就把阿欒調入宮中任職了?！?

“阿欒能服侍太后，是她的福氣。”你明白了盛帝的意思，他明顯不想放人。

“阿欒自幼跟著你，她與你的情分朕很清楚。你若著急想見她，一會兒去太后那里見她便是?！边€沒等你開口，他一句話就封死了你向他要人的口。

你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不急，太后對阿欒向來不薄，我沒什么可擔心的?！?

盛帝看你心領神會他的意思，滿意地說：“既然你不急著去見阿欒，朕倒是有件急事需要你處理，你可知是何事？”

你聽到這個問題，覺得似乎有些不好回答：回答“知道”，說明你在宮里確實有眾多蝶部的眼線，回答“不是”，他鐵定不信。

你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聽說最近坊間傳聞，西蜀那邊的竹蜜樹鹽已經許久未在長安的商鋪里出現。圣上說的急事是不是西蜀那邊不安分了？”

這番說辭是你瞎編的，但你猜盛帝不惜壓著阿欒，派遣宋延去把你找回來，大概率是想讓你解決西蜀這塊燃眉之急。

盛帝見你如此直率地提到西蜀，也不藏著掖著，問你道：“既然你已經猜到，是不是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

你有些意外，聽他的意思，西蜀之事已經迫在眉睫。

看來，你急匆匆地入宮來是明智的決定，如此一來，就能顯得你非常想替他分憂解難，以重獲圣心。

再加上他看到了你的臉，聽到了你的破落嗓子，你覺得盛帝大概率會認為你能如此快地和宋延回長安，顯然是跟著易遇吃了大虧。

如此，他對你的戒備和猜忌才會減弱一些。

你非常明確，既然返回長安，頭鐵一定會吃苦頭。倒不如裝出一副幡然醒悟、認真工作的樣子，日子才能好過。

盛帝見你沒有回答，問道：“還沒有想好？”

你抬起頭笑笑：“自古，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蜀地易守難攻，山勢水紋均不利于行軍作戰，可偏偏它又極其富庶，若是不管不要，那就太可惜了。而且蜀地居民民風彪悍，打起仗來頗為不要命，硬打不是很行，依臣之見，還是懷柔政策為上?！?

盛帝聽你說完，認同道：“確如你所說，但這幾日朝中意見頗多，卻不見良策。你覺得，該如何懷柔？”

“他們說懷柔，一定是真懷柔，小恩小惠，籠絡勾搭罷了，”你狡黠一笑道，“臣之懷柔，懷中藏劍，柔中有剛?！?

“你要怎么做？”盛帝問。

你說：“聽說西蜀現在最大的造反頭子蘇衛自稱蜀王，驍勇善戰，豪爽仁義，卻是個喜歡美人的好色之徒。所以臣想……帶個美人去會一會他，和他好好談談?！?

盛帝想了想，答應道：“好，朕同意你去，可你要帶哪個美人？”

你微微一揚唇角：“臣心里有個特別合適的人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