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閣一樓大廳內,司儀宣布有貴客以五百兩的價格夠得了易遇的初夜,整個大廳一片嘩然。
這個價格已經打破了清歡閣有記錄以來的最高價。
所有人都在左顧右盼,猜測到底是誰如此闊綽,亦猜測臺上這個仿若游魂的男孩到底有何特質能值五百兩白銀。
天字號雅間內,阿欒按你的意思,將面向一樓的幾扇窗戶都緊緊關上,把整個雅間和外界的喧囂隔絕。你讓阿欒只留下桌上唯一一盞昏黃的燭臺外,熄了房內其他的燈。
待一切準備妥當,你躲在層層紗幔后的黑暗里,跟阿欒確定了來人絕對看不到你的容貌后,才讓所有人都出去,獨自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易遇。
過了一會兒,雅間的門打開,你望過去,就見易遇被人推入門中,踉蹌了幾步才站定。他背后的門“啪”的一聲又被關上,毫不留情。
易遇進入屋內,無神地站在燭影的黑暗中。他不說話,不反抗,像個無生命的玩具。
你肚子里有一大堆話想說,卻咬著牙,將心緒死死按在胸口,靜靜等著易遇看清了這個房間里的陳設,以及紗簾后你的輪廓。
許久,你才抵抗住喉嚨的疼痛,用幾近氣聲的沙啞嗓音開口:“這里沒有別人了……”
易遇毫無回應地沉默著,但你知道他聽得見你的聲音。
燭火畢畢剝剝,屋內很靜,隔壁客人與娼伎宴飲的歡鬧聲傳了過來。
你深深吸了口氣,淡淡問他:“恨嗎……?”
一只飛蛾不知從哪里飛入這個房間,撲棱著翅膀繞著燭臺的火焰起舞。它的翅膀扇動著空氣,揚起了小小的風聲。
你沒有聽到易遇的回答,隔著層層紗幔的遮擋去看他的眼睛。
你又問:“想復仇嗎?”
易遇的身影似乎微微地動了一下,卻還是沒有回答。
房間又陷入了深淵般的寂靜。你聽見隔壁開始唱著淫靡菲菲的小調兒,詞兒都是男歡女愛,調兒卻著實好聽。
你努力揚了揚聲音對易遇說:“教坊司是個好地方,在這里能遇到各種各樣的人……達官顯貴,權力滔天者數不勝數……”
你頓了頓,沉下聲音對易遇說:“六皇子殿下,不如……把復仇定為目標吧……”
易遇仍舊沒有任何回應,但好在那只聰明的飛蛾,飛離了燭火,不知道去了哪里。
高燒已至,你痛苦地支撐著,盡可能坐直身體,接著誠懇地對易遇說道:“就在這教坊里,利用這里的每個你遇到的人,步步為營地往前走,去報仇雪恨。付出你能付出的一切后,你會得到回報的……。”
你努力說完你想說的,氣息變得奄奄,腰胯劇烈的疼痛愈發蝕骨。
不過,你感覺到易遇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絲燭火的微亮。
你發現那絲微光,終于稍稍松了一口氣。
可惜你的體力將盡,無法再多說什么。
“好了,你出去吧……”你說。
忽而,你感覺到了易遇的目光投向了垂縵后面的你。
“你是誰……?”
易遇的聲音依舊澄澈好聽,瞬間將你拉回與他初遇時的場景。你的心怦然而動,每跳一下都如刀尖落舞。
可你沒有回答,只有沉默。
易遇又問:“……你會……幫我嗎?”
“當然”這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你卻笑笑:“殿下,我憑什么要幫你?”
易遇:“……”
你攥緊拳頭,硬著心冷聲說:“六皇子殿下,任何援助都有代價……你現在這個樣子,連用身體回報我的資本都沒有,我幫你,只會得不償失?!?
易遇:“……”
你:“不如,等你把自己養好了,我們再來談談交易……”
易遇:“……”
你撐不住了,感覺自己就要暈倒,于是命令道:“好了,我沒什么要說的了……出去吧?!?
易遇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轉身開門離開。你聽到他好教養地回身又把雅間的門給你關上。
眼淚終于止不住地唰就流了下來。
雖然提出復仇這種理由有些不擇手段,但以你對他的了解,至少這樣他可以“活”過來,并且活下去。
哪怕他將復仇的目標,對向你。
……
…………
十日后,長安城的天空一片冬日的響晴,城里各處的梅花含苞待放,讓人期待花時的到來。
這日一早,你沐浴更衣,在二三十件衣裙中挑了最樸素文雅的一件穿上了身,又讓侍女給你綰了個端莊大方的發髻,畫了個最賢淑的妝容,拿著一封教員入職通知書,坐在輪椅上,由你的暗衛長宋延推著進入教坊司的大門。
至于這件事要從你那日見過易遇后說起:
從清歡閣回到國師府后發了整整七日高燒,被慕容女醫勒令在家長期休養。為此你向皇帝告病不上朝不處理公務,悶聲不響地準備實施一個計劃——
你“偶然”得知教坊司在招聘新的教員,就找了禮部侍郎來府,對他說你要安排一名關系戶以教師的名義進入教坊司。
禮部本就由你分管,禮部侍郎對你的事自然不敢怠慢,當天下午就親自送來了空白的入職通知。
“阿欒,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教坊司的在編講師了。”
你在入職通知書隨便填了個現編的名字,得意地展示給大翻白眼的阿欒看。
阿欒不解:“大人,您是發燒燒糊涂了嗎?您要是真想安插眼線,隨便抽調暗衛和密探即可,您自己去太危險了。”
你笑而不答,嘿嘿嘿地把那封入職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收好。
阿欒:“而且您天天去教坊司,您的名聲不要了?”
你不以為意:“哎呀,我名聲本就不怎么樣。況且我在朝中一直戴著面具沒幾個人見過我的臉,甚至連我的性別都不知道,所以我以女子身份去教坊司兼職,沒人會發現的?!?
“這不是發現不發現的問題,唉……”阿欒擔心地說,“您的腿現在又沒法走路,多不方便啊。”
你笑笑:“我又不是去教舞蹈,腿不行可以坐輪椅啊。”
“可是就算不教跳舞,您去教坊司教什么呢?”阿欒認真地問你,“您唱歌五音不全,樂器一竅不通,詩書畫樣樣不咋地,您當教員心不虛嗎?”
“阿欒,我有那么差嗎?”你撇撇嘴,不服氣地說,“我好歹是個國師,也不是啥都不會啊?!?
“您這個國師有多么德不配位您心里沒數啊,”阿欒抱起胳膊,問你,“那您說您去教什么?”
“我想想啊……”你轉頭看向墻邊的書架,一本一本掃過上面的書目,目光突然盯在一本《算經解注》上。你靈機一動轉頭看向阿欒:“我可以教數學啊!”
……
此時,教坊司內。
“啊,為什么我們還得學算學啊?”
“給客人唱歌跳舞可以理解,陪客人下棋吟詩也沒問題,可沒聽說跟客人一起算數的?!?
“會不會是為了我們跟客人算賬用?”
“啊,我寧愿去學房中術……!”
宋延推著你剛到教室,你就聽見里面亂哄哄地抱怨成一團。因為阿欒經常代你在朝臣中傳話送信什么的,所以你為了不暴露身份,只抽調了國師府暗衛總長宋延來保護你。
“大人,現在進去嗎?”宋延看你此時面露難色,問你道。
你聽著教室里鬧哄哄的動靜,對宋延說:“如果一會兒他們紀律不好,你幫我管管。”
宋延:“是,大人。”
宋延推著你進入了教室。
在看見你坐著輪椅進來后,教室里的男男女女們暫時停止了聒噪,全部將目光投向你。
可這樣的安靜還沒有一秒,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對你評頭論足指指點點起來。
而你并不在意,一進教室,你的目光快速掃過所有人,很快就鎖定了教室的一隅。
在教室最后靠邊的位置,十七歲的易遇穿著一身水色布衣,安靜地坐在紙窗透入的微光中。他手里拿著一本書,低眉沉靜地看著,仿佛與整個喧鬧的教室相隔離。
看到他溫潤如玉的氣質,恬淡清雅的狀態,你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下了。
除了仍然瘦削,他整個人算是回到了一個你認為還算健康的樣子——至少表面是這樣。
易遇感受到了你灼灼的目光,緩緩抬起頭,溫柔有禮地與你對視。
就在目光相接的瞬間,你恍然一陣心悸,嚇得趕緊把視線躲閃到別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接著,你清了清嗓子,盡量大聲地對教室里的人說道:“好了,我們準備上課……”
可顯然,這些學生們并沒有將你看在眼里。
你又說了三遍“要上課了”,也是完全不起作用。
宋延見你這般被“欺負”,俯下身在你耳邊詢問道:“大人,讓屬下幫您維持一下紀律吧。”
你看了看像菜市場一樣的教室氣氛,無可奈何地對宋延說:“好?!?
宋延領命,抽出佩劍就走到說話聲最大一人面前,猝不及防地舉起麾下。
只聽那人驚恐萬狀地發出尖叫聲同時,面前的課桌已一分為二,塌掉了。
宋延收回劍,指著桌子冷聲對眾人道:“再有擾亂秩序者,就是如此?!?
你在一旁看得直嘆精彩。不得不說,宋延這招果然管用,整個教室都被他震懾住了。而你望向易遇,他只是淡淡如旁觀者般看了一眼宋延,又繼續低頭看書。
你見教室安靜下來,就用你原本清麗如百靈般的女子嗓音對眾人說:“咳咳,現在我做一下自我介紹——我姓白,大家可以叫我白先生,從今天開始就由我來教你們算學。好了,我們開始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