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節奏,出村的幾座橋都在施工,難不成要開發。村子所在的位置可謂是黃金地段,交通便利,人口密集。通往車管所的縣道下月底竣工,搬遷只是時間問題。出來進去聽的都是拆遷的話題,村子里正在掀起舊屋重建的工程,都跟商量好似的。年邁的爺爺坐在偏屋門口在看什么,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像在找些什么,嘴里嘟囔了幾句不清不楚的話,我都習慣了,幾天沒過來,差點就認不出我了。我趕緊快步走進他,這才解了疑惑,神情放松起來。
他扶著墻緩緩站起,腰不能挺直,褲子都快掉下來了,上衣靠近嘴角位置沾滿結成塊狀的印記,看久了容易致人嘔吐。奶奶站在不遠處,一臉嫌棄的表情,話也不停歇,她是知道的,爺爺根本聽不見。爺爺徑直走向她,遞給他一個拖著線頭的紐扣,讓她幫忙補上。奶奶故意推他,嘴里一百個不愿意,像在抱怨,可神態溫和,就跟剛談戀愛的小姑娘一般,多愁善感,而且善變。爺爺呢,顧不得這些,全然習慣了這一套。他提早整理好衣物,在門口等著我。爺爺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緩慢,好不容易爬上了我的電動車,他一路不忘提醒我,讓我慢點開。我偶爾回頭,胡子和頭發長得不多,白色,不過很亂,他說最近耳朵癢極了。集市上半路堵車,鬼慌忙地就近找了一家理發店,露天的。大概有四五位和爺爺年紀相當的老人坐成一排,叫我們等一等。我把車放到偏僻處,自個兒找了個涼快的地玩起了手機。大部分農村人都會比門第,所以三層半的小洋樓成了標配,再買輛十幾萬的車,人生就完美了。如我所見,以往的土路變成了水泥路,隨地方便依然是件習以為常的事。爺爺一定十分享受理發的時光,頭后仰著,什么都不必過問。邊上可以坐下來,老頭手法嫻熟,刀工精準,看起來比較滿意現在的工作。有人在談論些什么去了也沒用。我在一旁聽著,竟然入了神。大家心知肚明。傳言增加補貼發放還要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只能等,沒有別的辦法。不知道有多少像他這樣的人能等到明年的春天呢?他身材瘦削,個子很高,手上提著一小袋子豬肉,表情凝滯。
微光,微弱的光,從頭到尾,只有影子。方塊似的的房間里似乎很難透過空氣,連老煙土的味道都要逗留。人不多,有十二個,個個都春光滿面。話不多,要分出高低,哪一個受了貶低都不合適,其實總會有人打報不平的。村頭村尾,屋里屋外,全是喜氣。入秋的天有點涼意,尤其在晚上。熱鬧并不是會被所有人喜歡的,事件就在發生,由不得人。我是這酒席里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外表鮮亮,氣勢逼人,自然少不了別人妒忌。一口口,紅紅的臉,紅紅的筷子。我幾乎無法呼吸,,他們只說著自己的話,樂在其中,話題距離太遠,瞬間有一種被隔離的感覺。歲月是一把殺豬刀,可以凋零萬物,什么都不必去想了吧。有西瓜,有肉,有孩子在場。有男人,女人,抱著孩子的女人。肚子鉆心地疼,我感覺自己快睡著了。燈光昏暗,時不時眨巴,像是在助威。幾個五六歲的小孩最不聽話,老是吵著要吃這個要吃那個,煩人得很。老家的狗其實聽話極了,主人不去叫喊幾聲,狗就老老實實地呆在門外。吃是一種儀式,儀式之外有什么,恐怕沒人想知道。
“這肉比家里的好吃!嫩、滑……有嚼勁!”“前天的吧”怎么會呢?這……就是今天的,你……看……看看呀!噓……
聽到怕什么,那……吃的還不給人家說說呀!小……小氣。一家人都是小氣鬼,小氣……鬼呦……
多喝點酒,菜有的是。男人說話,出出……出去!你,你還是先出去吧,出去一下啊。那誰,這菜是吃啊還是不吃啊!天要下雨,我也擋不住那!別,別別……????我呢,可消受不起啊!嗚……嗚……嗯。
嘖……嘖嘖……
走,吃完就走!吃完……就走……走……
紅,紅紅的塑料袋,紅紅的臉,紅紅的一片天。天黑了,就會有鬼怪出現,小孩子會信,我有時也會信。走在路上,哆哆嗦嗦,直走,不要停下。風吹動,心也跟著動,緩緩,緩緩流進小河。看不清,道不明,想不通。屋后別人家的院子里長著一棵桃樹,年年都要結出好多果子,甜甜的,想著都美。守園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像仇人一樣,見了小孩子來就要使勁吆喝,連自己的孫子也不列外,一守就是幾年,像是寶貝,就這樣。小伙伴們自然尋了別的去處,任由那肥碩的果實落地,然后一個一個腐爛。
我是一個十分開朗的人了,每每遇到鄉親總要打聲招呼,雖記不得全名,但大致叫做什么我是記得清的。我不太明白他們回復我的方式,遲疑的,甚至有些詭異。該怎么說呢,無解的問題總在野蠻地發生著,當自己身居其中,其實已完全忘記了反抗的意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