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尼羅河夾帶著雪水涼意浸潤著莎草，大理石柱廊的陰影正被新綠蠶食，而立于斑駁晨光中的她，讓這座古城第一次顯露出青澀的裂痕青銅幣在尤利安指節(jié)間翻轉，刃口在晨光里劃出細小的金弧。他總在巡邏間隙來到這座廢棄的塞拉皮斯神廟，看阿瑪拉用蘆葦筆在莎草紙上書寫象形文字。那些蜷曲的圣甲蟲符號會爬上她亞麻長袍的褶皺，像尼羅河水漫過紙莎草莖稈時留下的鎏金紋路。“羅馬人該用鐵劍收割麥穗，而不是窺探伊西斯的祭司。“阿瑪拉沒抬頭，筆尖刺破一張寫壞的婚約文書。羊皮卷軸在她腳邊堆積成小丘，每道裂痕都記載著被羅馬婚姻法拆散的埃及眷侶。尤利安按住腰間短劍的獅頭吞口。劍柄殘留著昨夜的露水，讓他想起總督府地牢里基督徒囚徒的冷汗。“圖拉真銅幣能買下整座紙莎草作坊，“他將印著皇帝側像的錢幣推過石臺，“包括抄寫員的沉默。“紙卷突然被風掀起，露出壓在底部的魚形符號。阿瑪拉用掌心覆蓋那些早期基督徒的暗號，腕間銀鐲碰撞出細碎清響。“你們用十字架丈量世界，卻連月光下的影子都要釘上鐵釘。“她睫毛投下的陰影正在蠶食銅幣上的拉丁銘文，就像尼羅河漲潮時蘆葦漸漸淹沒堤岸。神廟立柱的裂縫里傳來蜜蜂的嗡鳴。尤利安想起不列顛的冬青樹林，改信基督的母親曾在樹皮刻下牧羊人符號。此刻那些古老劃痕正從記憶深處浮起，化作阿瑪拉筆下蜿蜒的尼羅河支流。“下個朔望月，馬其頓軍團就要搗毀河對岸的密特拉教洞穴。“莎草紙在阿瑪拉指間皺縮成蒼白的蝶。“所以你來為哈迪斯收集靈魂？“她扯斷纏在墨水瓶上的蛛絲，游絲在陽光里飄成將斷未斷的銀河，“當你們把圣像沉入尼羅河時，可聽見歐西里斯的肋骨在淤泥中歌唱？“尤利安突然攥住她蘸滿墨汁的手指。黑色液體順著交握的掌紋滴落，在石板上暈開冥河般的漩渦。“昨夜在法羅斯燈塔下，我看到三十七個基督徒吻別海豚浮雕。“他軍靴底的馬其頓鐵釘正碾碎一只誤入神廟的圣甲蟲，“他們的血會在漲潮時漫過堤壩，把亞歷山大港染成葡萄酒色。“阿瑪拉抽回手的瞬間，銅幣墜入磚縫。尤利安俯身時，頸間的士兵銘牌從鎧甲里滑出，刻著拉丁文與科普特語的雙重烙印。他們的影子在晨光中交疊成詭異的安克十字，仿佛被阿努比斯的天平稱量的兩個靈魂。遠處傳來七弦琴斷裂的顫音。巡防的號角驚起神廟穹頂?shù)挠暄啵鹨砼拇蚵暼缤菁堅诒╋L中翻卷。阿瑪拉看著羅馬士兵的猩紅披風消失在廊柱盡頭，指尖墨跡早已凝結成尼羅河三角洲的形狀。她撿起沾滿塵土的銅幣，發(fā)現(xiàn)皇帝的側臉被某種銳器劃出十字裂痕。暮色降臨時，河對岸升起帶著焦油味的濃煙。阿瑪拉站在造紙坊的露臺上，看著火光將基督徒聚居區(qū)映照得如同熔化的銅礦。夜風送來燒焦的羊皮卷氣息，其間夾雜著細微的、用阿拉米語吟唱的贊美詩。她握緊胸前的魚形銀墜，聽見腳下傳來紙莎草根系斷裂的輕響。月光攀上露臺時，阿瑪拉的指尖正撫過紙莎草莖的橫截面。那些螺旋紋路在銀輝下顯露出微小的孔洞——河絡暗語的載體需要最上等的卡米特纖維。她將特制蘆葦筆浸入混入蜂蜜的墨汁，讓密碼沿著植物導管滲入莖稈深處。明日這些中空的莖桿會被編成運糧的籮筐，載著福音書殘片逆流而上。墨水瓶底突然泛起漣漪。阿瑪拉瞥見水面倒映的蝎形星座正在扭曲，立即掀翻石案。羊皮卷墜地的悶響掩蓋了弩箭釘入墻體的震顫。三支帶著孔雀石箭簇的兇器插在她方才端坐的位置，尾羽系著染成紫色的亞麻布條——總督府密探的死亡請柬。地窖暗門在莎草紙堆后悄然開啟。阿瑪拉攥緊魚形銀墜潛入黑暗時，聽見頭頂傳來甲胄摩擦聲。尤利安的佩劍正挑開她遺落的頭巾，劍穗上沾染著未干的基督徒鮮血。“真是個擅長在月光里溶解的幽靈。“他的低語裹挾著努比亞香料的氣息，擦過地窖縫隙。地下水道彌漫著腐殖質的氣息。阿瑪拉撥開垂掛的熒光菌絲，古老壁畫上的歐西里斯正用翡翠眼睛注視著她。蜥蜴從圣甲蟲浮雕的裂痕中竄出，尾尖沾著新繪的魚形符號。她在岔路口摘下銀鐲叩擊石壁，聲波驚醒了沉睡的盲眼蝙蝠群。羽翼翻飛中，四重回聲露出通往集會所的密道。石室內的油燈突然同時搖曳。二十三個影子在墻上拼出殘缺的十字，梳著羅馬發(fā)髻的婦人正用希臘語誦讀羊皮卷：“……用蘆葦?shù)乃枨粋鬟f光，因為統(tǒng)治者只看得見莖稈的表皮。“阿瑪拉解開亞麻長袍，露出后背用赭石顏料繪制的河道圖——每道支流都是地下教會的血脈網(wǎng)絡。“馬其頓軍團的鐵蹄正在踐踏孟菲斯的蘆葦蕩。“獨眼老人將銅制鑰匙浸入尼羅河水，鑰齒逐漸浮現(xiàn)出鱗片狀紋路，“黎明前會有載滿石灰?guī)r的商船停靠在羅塞塔，那些石塊的裂縫需要填塞真正的契約。“阿瑪拉咽下發(fā)苦的蒲公英根汁液，皮膚開始透出莎草紙的蒼白。當晨曦染紅水道入口時，她已將自己卷成完美的紙卷，與三百份房產契約書共同密封在鉛匣中。運送奴隸的腓尼基商船正揚起風帆，貨艙深處的莎草氣息里，一縷墨香正在滲入地中海的咸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