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智都飛出去兩三里后，還能隱約聽到充滿怒氣的龍吼聲和龍女對天庭的謾罵，不過并沒有一個神仙出來搭腔，廣智也懶得細聽龍女都在罵些什么，只是一股腦悶頭向東飛。

也不知飛了多久，也不知飛了多遠，腦子都已經有些迷糊的廣智，終于看到了大地上奔馳的那八千鐵騎。

為首的，正是面色嚴肅，已經戴上了緊箍的安祿山。

廣智連忙下降，攔在了安祿山面前。

“吁——”安祿山見到自己師父的身影從空中落下，立刻揮手示意后面的人馬停下，自己也趕緊勒停坐騎，翻身下馬。

“師父，你怎么過來了？難不成寶象城那邊也出事了？”

一個也字，就讓廣智知道，自己還是太小看龍女了。

“在寶象城內遇到了龍女，她把全城的人都變做了水族精怪，我無暇保護國忠，情急之下就把他向城外扔了出去，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吉是兇。”廣智嘆了口氣，看向臉色越發難看的安祿山，“祿山，大軍是不是也遇到那種人變的怪物了？”

安祿山點點頭：“不錯，前日我這里接到了王忠嗣的軍報，說他那里遇到了似人非人的精怪，若不是有師弟在，恐怕大軍要死傷慘重，而就在昨日，我這里行軍途中，也遇到了那些妖怪，好在我這里鐵騎行軍之中，它們不敢沖撞，只是摸了幾個哨騎便撤退了。”

“只不過，我們并不知道那些妖怪是人變的。”安祿山神色凝重，“我估計王忠嗣那里已經殺了不少了，我這邊今日早些也剿滅了不下三千，這些人恐怕……”

此事站在安祿山的立場上，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不過廣智向來關心生民疾苦之類的事，萬一這些人變的怪物還有救，自己也要想辦法說服師父，讓廣智不要婦人之仁。

廣智同樣也察覺到了安祿山的心思，說道：“不必憂心，這些怪物不算是直接由人變的，更像是從人身體里長出來的。”

安祿山有些不安地看向了身后的曳落河們。

廣智嘆了口氣：“為師也不清楚龍女使了什么手段，不過想來還是以控水為主，你先去發軍令吧，讓揮下將士不要接觸寶象道內的水，若是天降大雨，一定要戴上蓑笠和面罩。”

安祿山點點頭，領命轉身，廣智忽然又喊住他：“祿山，記得派人去通知一下王將軍那里，算了，還是直接下令讓曳落河轉向吧，咱們先去和王將軍匯合。讓派去的人跟王將軍說，前方兇險，讓他們不要再西行了。”

“師父！”安祿山心里一驚，這還是廣智頭一次主動要求回頭，“那個龍女，真有這么厲害？西行之事，就要夭折在此了嗎？”

“不是！”廣智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擔心你們和諸多將士的安危，畢竟對方已經完全不把凡夫俗子的性命當一回事了，你們在那些有大法力的人面前，實在是太脆弱了。”

說太脆弱了，還有些委婉，實際來說，就是太弱了，包括安祿山這個能隨時調動孫悟空三成法力的大弟子，都太弱了。

相比于之前遇到的木叉和黃風大圣，乃至靈吉菩薩，他們都沒能傷到廣智的肉身，所以廣智一直以來都有些有恃無恐，但這一次不同，龍女的那個寶珠一祭出，自己不單突破不了她的防御，還會被那光芒灼傷，更別說僅靠近身打斗，龍女也是能傷到自己的。

想到這，廣智不自覺地收了一下被衣袖包裹住的左手。

直到此時，安祿山才發現自己師父身上的異樣：“師父，那龍女能傷到你？”

廣智苦笑著點了點頭：“所以說，此戰兇多吉少，你們還是盡快退出寶象道為好。”

“莫回頭！莫回頭！”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腳下傳來，兩根藤蔓從地下鉆了出來，四處晃動著，傳來了竇子煌的聲音，“師父，師兄，回不了頭了，王將軍這里遇到了超過一百萬的精怪圍攻，好在隴右兵與太原兵確實精銳，習慣了這些精怪的怪模怪樣之后，好歹守住了陣腳，不過整個寶象道內，如今恐怕有超過三百萬精怪正在向這里奔襲，不出四天，它們就能盡數趕到！”

“子煌？那你如今何在？沒有和王將軍他們一起嗎？”廣智有些焦急地問道。

“我在大軍這呢，師父。”很快，竇子煌的聲音就傳了回來，“弟子是借助了龍紋襕衫的力量，將根系遍布到了整個寶象國境內，這才能把觀察到的事，盡數傳達出去，只不過……”竇子煌沉默了一會，最終咬著牙說道，“只不過，龍紋襕衫就不能還給師父了，如今大營的防護也要依靠龍紋的力量，師父，不如把龍女引到這里來吧，有我和師兄相助，勝算大一些。”

廣智搖了搖頭：“子煌，你用好龍紋襕衫，護好大營以及營中將士，為師還是要去寶象城，龍女不能過去，一旦讓龍女，誰知道將士們會不會中她的邪法，也變成精怪，你做好防護就行，三日內，為師一定將龍女擊斃，還寶象道一片清凈！”

藤蔓顫動了一揮，竇子煌的聲音傳來：“既然如此，師父，我且遣兩條水龍過去，我這里剩下七條，完全夠用。”

廣智點頭應允，藤蔓也迅速縮回地下，不知去向了。

“祿山，你快快領兵回去，救助你師弟。”廣智凜然向自己的弟子發令。

“師父，祿山不向東，只向西。”安祿山傲然回道，“師父剛才也說了，如今寶象城內居民已經盡數化為精怪，師父獨自一人過去的話，難免會被這些精怪拖累，弟子要帶著這八千曳落河同去，為師父獨自與龍女對壘，掃清障礙！”

“胡鬧！”廣智生氣道，“你沒聽到我剛才所說嗎，凡人貿然靠近龍女的話，很有可能就會中了她的邪法，變為妖怪，你這八千曳落河，各個都是凡人，你要他們去送死嗎？”

“廣智大人！”沒等安祿山開口，不遠處的一名騎將馭馬上前，對著廣智說道，“我們這些人俱是安大人的義子，又都是蠻子，廣智大人又是安大人的師父，叫你一聲大人，不犯漢人的規矩吧。”

那漢子聲音嘹亮，說起漢話來也流利清晰，廣智都沒反應過來他想說什么，只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那漢子翻身下馬，來到廣智身前，拱手行禮道：“大人你剛剛說錯了，我等曳落河雖然確實都是凡人，可我們不是去送死的！”

廣智這才反應過來，這漢子是替安祿山說話來的，于是更加著急：“你說的這是什么胡話，凡人對上修士，不是送死是什么？你莫要在這里聒噪，我一會就命祿山帶著你們全員向西，王將軍那里也需要援護，那里一樣有精怪可殺，少不了你們的戰功。”

那漢子聽了廣智這些明顯在嘲諷他們的話，不氣反笑：“嘿嘿，廣智大人說的對，我等都是胡人，說的自然是胡話，只不過，我等的胡話，并非全無道理，在下只問大人一句，安大人剛剛所說，寶象城內的精怪會影響到大人與龍女的廝殺，是也不是？”

安祿山說的自然是實情，要知道，如今寶象城內恐怕盤踞著十余萬精怪，這個數量可不是廣智揮幾下戒尺就能驅逐干凈的，一旦自己和小龍女廝殺起來，到了緊要關頭，這些精怪確實無比棘手。

“是又怎樣，你們過去了不還是一樣會被變成怪物，徒增貧僧的壓力罷了。”廣智冷冷地回道。

那漢子卻一拍胸脯，笑道：“廣智大人放心，我等肯定不會被變的，我等曳落河雖然沒有血脈聯系，卻各個都親如兄弟，只要我等萬眾一心，那龍女的邪法就侵蝕不了我們兄弟！”

說完，這漢子回首高舉起一只拳頭：“曳落河！”

身后無數的騎士，整齊劃一地同時高呼：“曳落河！”

曳落河者，乃是胡語壯士、勇士的意思，但在此刻，這些人想要表達的，恐怕還是“兄弟”的意思多一些吧。

安祿山驕傲地看向自己手下這些勇士，也跟著吶喊起來，歡呼了好幾聲之后，才重新回過頭來，對廣智說道：“師父，我既然受了孫師伯三成的法力，便也能使他三成的神通，他那救命毫毛我這里也有一根，待弟子做個護身的法術到這毫毛上，再散給我這些勇士們，想來，就能抵擋住龍女的邪法了吧。”

見到安祿山有所準備，并非莽撞行事，廣智這才稍稍放下些心來，又提醒道：“可城中精怪，不下十萬之數，你這里不過八千騎兵，進了城，騎兵之利也施展不開了。”

安祿山哈哈一笑，滿不在乎道：“師父，你也忒看得起這些精怪了，不過是些臭魚爛蝦而已，十萬？一百萬也擋不住我的勇士！”

笑完，安祿山跺了跺腳：“豆芽菜，這里距離寶象城還有多遠？”

等了一會，還是那兩根藤蔓飄了上來，傳出竇子煌的聲音：“你們所在的位置距離寶象城還有六百里。”

“六百里？”安祿山抬頭望天，呼了一口氣出來，“曳落河！”

安祿山的聲音堪稱洞穿云霄，八千鐵騎立時全部安靜了下來。

安祿山站到了一匹戰馬的馬鞍上，高聲道：“一日夜，六百里，曳落河，能做到嗎？”

“能！能！能！”全軍齊呼，呼喊完之后，是幾個將領在隊列中的大笑：“哈哈，區區六百里，跑不完也敢自稱曳落河？跑不完也敢自稱是安大人的曳落河？”

安祿山雖然揮手讓這些將領不要聒噪，但臉上卻滿溢著自豪的表情：“好！不愧是俺的曳落河，再問你們一個，跑完六百里后，還要再處理十萬只臭魚爛蝦，你們還有力氣嗎？”

“正好填飽肚子呀！”

“有力氣！俺還能做一頓魚膾給安大人！”

“臭魚爛蝦踩過去就行了，哪里還需要什么力氣啊！”

各式各樣的回答傳到了安祿山的耳朵里，也傳到了廣智的耳朵里。

安祿山滿意地看著自己麾下的鐵騎，開口說道：“師父，下令吧。”

廣智無奈地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學著安祿山那樣大喊道：“曳落河！動身向西，踏平寶象城！”

安祿山坐回到馬鞍上，一邊調轉馬頭，一邊對著廣智笑道：“師父，就沖你剛剛那句話，你要是個胡人的話，肯定是當今天子的心腹大患！”

“駕！”沒等廣智回話，黑壓壓的騎兵就從廣智面前如一條鐵甲巨龍一般呼嘯而過。

然后便是行軍，無休止的行軍，吃飯在馬上，解手也在馬上，睡覺一樣在馬上，馬累死了，就換另一匹。

一日一夜，不，還不到十二個時辰，八千曳落河們就看到了那座和長安城幾乎無二的寶象城。

最大的那個城門上，正掛著一個人。

“師父！大師兄！快來救我啊！”

廣智最后一點掛念也得到了解脫，雖然楊國忠被俘虜了，還被掛在了城門上，但好在沒死。

廣智飛身立足于半空中，運使法力，喝道：“龍女！出來見我！”

廣智的聲音如同雷聲一般，不知傳出多遠，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忽然開始聚集起了烏云。

一個面容不到十歲，人身蛇尾的小女孩，也從城中緩緩升空，隨著她的升起，城中傳來無數精怪的嘶吼聲。

一道閃電自這小女孩背后閃過，雨水，開始跌落到曳落河的鐵甲之上。

廣智一伸手，兩條水龍自他衣袖中飛出，剛剛還有些起勢的雨水，竟逐漸停了下來。

“倒是有些長進。”龍女的聲音如同雷霆一般傳遍幾乎百里方圓，只不過并不刺耳，反倒讓人想要再聽一聽。

“也罷，既然你回來了，還給本尊帶來了這么多血食補品，本尊就把你的弟子放了吧，反正這個凡夫渾身上下臭不可聞，本尊也沒興趣殺他。”

話音剛落，綁著的繩子立時斷裂，楊國忠毫無征兆地掉到了地上，躺在地上直接哼唧了起來。

看著自己的三弟子如此不成器，廣智不由尷尬地輕咳一聲，一揮手，一陣風直接卷起了楊國忠，把他送到了騎兵的后方。

隨著楊國忠被帶走，無數的精怪自寶象城中涌出，其中有一些甚至還學著人類穿起了鎧甲、打起了旗幟。

只不過這些鎧甲、旗幟上，都有著明顯的血跡。

“妖孽！”廣智怒視向龍女。

龍女則親切地看著自己的這些眷屬，笑呵呵道：“這下，你算是和本尊公平對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