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裴南在黃沙集盤桓了三日。
這三日里,他寫了很多信件,那些信件通過飛鴿、快馬,無聲無息地離開這片荒漠,向著繁華的晟國內陸而去。
第三日的夜晚,他終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
“裴宗主?!?
客棧房門打開,梁淵大圣那位姓樊的弟子站在門口,面露微笑:“家師有請。”
裴南輕吐一口氣,抿著嘴點了點頭:“勞煩樊先生帶路了?!?
二人離了客棧、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啟駛,車廂微微震動起來。
裴南坐定其中,閉上了眼,慢慢調整著呼吸與真氣,漸漸沉于圓融。
一旁的樊先生看著他,面露敬佩之色,但隨后卻偏過頭,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馬車很快便駛出了黃沙集,向著前方那片無垠無際的荒漠而去。
它翻過了一個個沙丘,來到一處完全空蕩的大空地。
風煙搖擺、飛沙如幕。
裴南從馬車中跳下時,便已然看見了太叔鐘。
這個令他痛苦了半生的侏儒,就這樣背負著雙手、趾高氣昂地站在那兒,站在梁淵身旁,甚至不到對方膝蓋位置。
他們二人一個高大如山、一個矮小似孩童,同時站在風沙里,畫面頗為詭異。
見到裴南下車,太叔鐘便立即咧嘴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裴師弟,好久不見吶——”
他發出了陰森尖啞的笑:“師兄真是想你想得緊??!”
裴南面無表情,緩緩走到二人面前,對著梁淵深深行了一禮。
梁淵頷首回應,又對著馬車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他的弟子樊先生站在馬車前欠身一禮回應,隨即上了馬車,很快離去。
“裴南?!?
梁淵緩緩道:“你的要求,我已與太叔說了?!?
裴南看向太叔鐘,自己這位師兄臉上仍然掛著森然笑容。
“他已經答應,與你決斗?!?
梁淵繼續道:“但前提是,定好彩頭?!?
“當然?!?
裴南點了點頭,終于將目光正正地轉向了太叔鐘:“師兄,若我勝了,希望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家人與弟子,從此我二人再不相干。”
“嘿嘿嘿,當然沒問題。”太叔鐘咧嘴笑道:“但你要真勝了,一定會殺了我吧?”
裴南面色沒有半點變化:“也有可能殺不了。”
“哈哈哈哈哈——”
太叔鐘大笑起來:“很好,很好!我若贏了……我要把你當豬一樣圈養起來,扒光你的衣服扔進泥坑,找一堆女人來讓你交配,等她們生下你的孩子了,再當著你的面把那些崽子搗成肉醬、喂你吃下!”
“當然,你的妻妾也不能放過,就把她們養在你旁邊的豬圈吧?找別的男人來給她們下種,再讓她們像你一樣,吃掉自己生下的崽子……”
裴南始終木然的臉上,終于肌肉一跳。
“行了。”
梁淵淡淡道:“既然都談妥了,便由本圣作為見證你們的決斗——本圣會走遠些,不打擾你們,你們隨時可以開始,但放心,我隨時看著你們?!?
說罷,他也沒看裴南一眼,就這樣轉過身,輕飄飄地離了去,踩著沙子翻過了邊上小沙丘,很快消失在二人視野中。
這片荒沙里,只剩下了裴南、太叔鐘師兄弟二人。
“呼……”
裴南閉上眼,長吐一口氣后,重新睜開眼,目中赫然亮起了兩團黑焰。
他的兩只手,也瞬間被黑焰覆蓋!
但此時,太叔鐘卻什么也沒做。
他卻是露出一個獰笑,緩緩問道:“想聯合梁大圣,殺了我?”
“?。?!”
裴南大吃一驚,瞳孔驟然縮小,用了三日調整到完美的狀態瞬間被打破,連同那眼中、手上的黑焰,也霎時間熄滅。
“很驚訝?”
太叔鐘背著手,慢慢走向他,陰笑道:“你以為與梁大圣談好了交易,可以置我于死地了?”
裴南震驚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不敢去看太叔鐘,額角開始滲出汗。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不可能……梁大圣不可能背叛這場交易!他沒有理由!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猜……你現在心里一定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太叔鐘咧嘴笑著。
他已經走到了裴南身側,開始背著雙手、在其身周圍踱步。
“要不……”
他走了半圈后,從裴南邊上探出頭來:“你現在吃一團沙子,師兄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這不難吧?”
裴南沒有說話、沒有動彈,只是抬起眼,看向了遠處的天空。
這天空,好高、好遠……
“唉呀,嚇傻了都?!?
太叔鐘嘖嘖兩聲,露出了無趣的表情:“不好耍,行吧,告訴你便是?!?
說著,他將手伸出袖子一掏,掏出了一疊信紙,往空中一灑。
裴南瞳孔一凝。
“哈哈哈哈,你安排了不少事呢?!?
太叔鐘大笑道:“沒想到吧?有人把你寫的信全截了下來,送到師兄這了噢~”
“當然,這些信上最多也就是些你那破家族、破宗門里的秘密,師兄我哪件不知道?”
“不過有意思的是,和這些信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個人呢?!?
他站定在裴南面前,抬起頭,豆大的眼珠泛著詭異的幽綠光芒:“那可是,楚半圣的千金!”
裴南一陣暈眩,卻并沒表現得太過驚愕。
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在看天空。
聽見這句話,他也只是覺得眼前有些發花、腦子發出了嗡嗡的響聲……而且,他好像感覺自己能聽見什么。
骨頭縫輕輕摩擦時發出的聲音是呻吟、血液流動時發出的聲音是咆哮……
自己為何會注意這些?自己是瘋了么?
“嗯?”
見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太叔鐘不滿地嘖了一聲:“你這反應,可不對啊?我還要與你說說,梁大圣是怎么與我說好、不再管你的呢?”
裴南卻已經聽不見他的話。
他耳中滿是混亂尖嘯的耳鳴,像是無數人在笑、無數人在哭、無數人在竊竊私語。
他的目光越過沙丘、投向天際線。
天空很藍、白云很美。
自己有多久沒有認真看過天空了?
上一次這樣做,好像還是少年時。
那時與自己一起看天空的,也是師兄。
只是當時,我們的關系還很好。
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
為什么自己會淪落至此?
只剩下一種結局了嗎?
要現在就自殺嗎?
不,師兄在這,自己連想死都做不到。
真的……要去做一只豬么?
那個淺笑嫣然、冰雪聰明的女子、那個不在乎自己魔道身份的女子,也要因為自己,去做一只豬么?
想不到辦法,沒有辦法。
沒有任何辦法。
沒有……
裴南的眼神變得空洞而死寂,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機。
但就在這時,他看見有什么擋住了自己望向天際線的目光。
那是……一個,女人?
她臉上滿是不情愿,高舉雙臂,舉起了一條長橫幅,上邊寫著兩行大字。
“裴老爺,想殺了太叔鐘嗎?”
“許個愿,會有人替你實現噢?!?
裴南用力擠了擠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無論他怎么看,那個女人、那幅字,都仍然立在那兒,她還不?;沃郑伦约嚎床灰姟?
“?”
太叔鐘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疑惑地回頭一看,卻是什么也瞧不見。
“瘋了?”他不滿道:“不會吧,這就瘋了?”
下一秒,他卻忽然看見裴南臉色猙獰起來!
“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不論是誰,幫我殺了他!”
裴南用盡了全部力氣,再無半分風度,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