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白浪百無聊賴、閑得發慌,像逛商場一樣,在凌霜閣一樓逛了起來。
不得不說,確實是挺開眼。
“小哥,這是什么?”
他站在那貨架前,俯身盯著貨架上一枚藍紫色鱗片,好奇地問道。
那凌霜閣伙計非常客氣,微笑應道:“客人,此乃南海鮫樹之鱗,可入藥,有解火毒心燥之效。”
“噢~”
丁白浪隨口應著,又指向旁邊另一個東西:“這個呢?”
“客人,此乃我西荒特產,是黑骨蜥的舌頭,也是藥材,鎮痛止血效果奇佳,更能令傷處再生速度倍增。”
“噢噢,好東西啊!”
丁白浪眼睛放著光、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
伙計輕笑道:“客人,要來一點么?此物僅作展示、故而不多,但我們倉庫里還有許多。”
“噢噢這樣。”
丁白浪笑道:“不用不用——咦,這個呢?這是什么?”
他又指向了邊上貨賀的另一件商品。
伙計臉上肌肉微跳,但還是保持著專業且職業的笑容:“客人,那是由我凌霜閣丹師所煉的輕身丹,服下一枚,半時辰內身輕如燕,即使是初入靈醒境的初修者,也能攀墻上瓦、一躍數丈。”
“這樣啊?”
丁白浪這次興致好像更高了,他取下了貨架上的小瓶,在手里把玩著:“能試用么?”
“客人……這,不太好。”伙計磨著牙道:“輕身丹是常用丹藥,您找同門師兄弟、師姐妹們問問,他們想必多少都用過的。”
“這樣啊。”
丁白浪眨了眨眼:“那應該不貴吧?”
見他終于問價了,伙計臉上的不耐瞬間消失,笑道:“當然不貴,一瓶輕身丹八十八兩,內有五枚丹藥,都是十成的好丹,絕無丹損。”
“八十八兩啊?挺吉利的嘛。”丁白浪努著嘴、對著那小瓶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伙計殷切道:“那客人您……”
“誒?”
丁白浪的注意力忽然又被邊上另一瓶丹藥吸引:“那是什么?”
說著,他便將這輕身丹放了回去,往隔壁貨架走去。
伙計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但短暫的窒息后,他還是咬了咬牙,堆起笑容,跟了過去。
魔道功法沒一個正常東西,魔道弟子也大多脾性古怪,做凌霜閣的伙計,可是需要極好的修養。
于是,他就這樣陪著丁白浪從一個貨品看向另一個貨品,一個個機械地介紹過去,臉上的笑容都已經麻木,眼神中滿是不耐。
很顯然,這位伙計已經判斷出,丁白浪是個不會買任何東西的家伙了,就是來消遣的。
其實……丁白浪也很無辜。
有不少小東西,他是真的挺感興趣,也想買的。
但奈何沒錢。
一分錢也沒有!
離了江小葦,他連喝碗茶的錢都掏不出來!
就在這時,丁白浪的目光,忽然被一個貨品死死吸住。
那是一枚眼珠、一枚靜靜躺在錦盒中的眼珠。
它不知是從誰身上摘下的,還連接著血管與神經,大小與人眼一致無二,上邊布滿血絲,那瞳孔仿佛還有生機一般倒映著屋中燈火。
當丁白浪看著它時,它似乎也在看著他。
“好奇怪的感覺。”
丁白浪眨了眨眼:“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我的手心也出了汗,臉上有些發熱……血液流動加速了?是腎上腺素與去甲腎上腺素的作用?而且我似乎覺得很愉悅,莫非,大腦還分泌了多巴胺?一個眼珠子,怎么會讓我分泌多巴胺?”
他心中的好奇達到了極致,立即靠近過去,俯下身,細細打量那枚眼珠。
這時候,他甚至生出了一種沖動,想要將其一把奪走就跑!
“以我的性格,竟會生出如此冒險好斗的欲望么?”
丁白浪笑了起來,心中暗道:“不會吧,莫非睪酮水平也升高了?”
“這……簡直就像一見鐘情的戀愛一樣。”
他正與那眼珠子互瞪,一旁伙計早已熟練且麻木地介紹了起來。
“這是其他客人寄賣貨品,來源未知,經鑒定為某妖物之眼,仍存有些許生機,可用作妖修靈醒融合之物——但因此物來源未知,沒人愿意冒險用它靈醒,便在此擱置了數年之久。”
丁白浪頭也沒抬:“多少錢?”
“三十九兩。”
伙計不耐煩地背誦著話術:“客人若真心想要,還可打折。”
看來,這東西是真的沒人要,價格居然比一瓶常見的丹藥還低。
丁白浪自然是很感興趣,但他也真的買不起。
抱抱富婆的大腿、讓她幫忙買?
可以考慮,不過……要不要先玩一玩?說不定能成?
丁白浪眼珠子一轉,又看向了下一個商品。
伙計早已麻木,像個木頭人一樣跟了過去,暗暗翻著白眼。
就這樣,丁白浪看了一圈貨品,理所當然……一個也沒買。
接著,他沖伙計一笑:“辛苦你了,能不能,幫我取杯水?”
“水?”
伙計磨起了牙。
啥東西也不買,光問問問問問……結果還要喝水?我都還沒喝水!
但很顯然,凌霜閣對于伙計的服務態度要求,是極高的。
一陣氣悶后,他也只能撇著嘴、低頭應了聲,轉頭離去。
“打工不易呀。”
丁白浪淺淺一笑:“是個認真負責的好人呢——可惜,遇上了我。”
伙計很快走了回來,手中端著一杯水,遞了過來。
丁白浪接過、一口飲盡,隨后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不好喝。”
他將杯子遞回伙計手中:“換杯茶來。”
“啊?”伙計眼中明顯冒出了火氣。
“我說換杯茶啊。”丁白浪坦然道:“怎么,凌霜閣連茶水都供不起么?”
“不是,你!”
伙計眼睛瞪大,怒意上涌,分明要繃不住了。
但丁白浪此時站著的位置,身后恰是凌霜閣一樓掌柜駐守的帳臺,伙計剛要開口罵人,便瞧見了掌柜,那掌柜也恰好掃來一道嚴肅的目光,并未注意到什么異樣,只是停留一眼,便又轉開。
可就這么一眼,伙計的火氣立即消了下去,嘆了口氣:“是……茶,給您添茶。”
他接過茶杯,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丁白浪偏頭,看了看身后的掌柜,咧嘴微笑。
“誒,你在這啊!”
這時,江小葦的聲音忽然在他另一側響起。
他扭頭一看,這姑娘正背著手、開開心心地走來,麻花辮在胸前一跳一跳:“干嘛呢,走了啊,我偷聽到不少東西了。”
“等等。”
丁白浪笑著伸出手:“給我五十兩。”
“要錢都要得這么理所應當……”江小葦嘟喃了一句,卻也沒有任何不滿,自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怎么,有看上的東西?”
“嗯。”
丁白浪笑道:“不過,我先玩玩。”
“玩玩?”江小葦一頭霧水。
這時,那伙計又走了回來,眼皮和臉皮都耷拉著,將一杯茶水遞了過來:“客人,您的茶水。”
“嗯,好。”丁白浪接過茶水,這次沒有飲盡,而是慢悠悠喝著,同時拿眼角打量著伙計,將這年輕伙計看得渾身不舒服。
“你……”
半晌后,他才開口問道:“一個月工資多少?”
“你說月錢?”伙計不耐煩地開口,拖著聲道:“東家待我等不薄,月錢十五兩,若有成交、再從交易額中抽水。”
丁白浪也不知這是多還是少,但聽上去不少。
基本工資加銷售提成,這黃沙集來往的魔道弟子這么多,凌霜閣更是門庭若市、生意興隆,這些伙計顯然賺得不少。
想到這,丁白浪又笑道:“那你姓甚名誰、家里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里幾頭牛,可曾婚配啊?”
他這一問,不僅伙計懵了,一旁江小葦也懵了。
不過她沒有打擾,就站定在那、靜靜看著。
眼見著那伙計額頭都跳起青筋了,但短暫沉默后,他還是回答了起來:“曾大均,乃是……”
很奇怪的是,面對丁白浪的問題,他居然一個接一個答了下去!
不僅如此,當他答完后,丁白浪竟又拖著他坐到了一旁,開始拋出更多的問題!
“你在這兒工作得開心不?”
“住在這黃沙集成天吹風,不舒服吧?”
“你平時看書嗎?都看啥?”
“你愛吃啥?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生活習慣很不好?”
他那些問題,簡直就是村頭七大姑八大姨的追問模版,聽著就令人生理不適。
但詭異的是,伙計雖然已經煩到要崩潰了,幾次都差點想甩臉走人,但最終,他仍是額頭流著汗、臉上滿是煩躁與為難,卻還是,一句句答了下去。
江小葦都看呆了。
只有丁白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沉沒成本、進門檻效應。
這伙計剛開始是為了做出業績、才與自己搭話,但隨著事情進行下去,他早已知道今日這單生意做不成了,但他也不可能走開,只能這樣一直陪在旁邊。
這種陪伴不僅僅是出于職業要求,也仍是存了一絲希望。
畢竟,萬一呢?
萬一丁白浪真的買了啥呢?都跟了這么久了,萬一成交了呢?現在走開,萬一就把這單丟了呢?反正別的客人也被其他伙計接待了,自己現在走開、短時間也未必還有其他客人,干脆就跟著他吧?
為了已經付出的沉沒成本,伙計只能繼續埋頭服務。
而這時,丁白浪開始“進門檻”了。
他不斷提出要求、發出問題,一點點侵入這位伙計的邊界,打破對方內心預設好的社交距離,導致對方開始出現認知失調。
這位伙計一直接受的是凌霜閣的高要求服從培訓,本身在凌霜閣的環境中,丁白浪的地位就要更高一個級別。
這種情況下,伙計潛意識中會作出評估,認為自己應該答應對方的要求,從而被一步步侵入。
當你答應第一個要求時,你可能已經被“跨過了門檻”,這使得你更難以拒絕后續的要求,即使這些要求變得越來越過分。
伙計的表情很煩躁、眼神亂飄,早就不想回答了。
可是……
他現在問的這些問題,說不定是認可我的服務呢?
萬一他滿意了,就買了東西了呢?我浪費的時間,不就也有回報了嗎?
一旦生出這種想法,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答下去,再被丁白浪一點點跨過門檻。
所以……在極無邊界感地聊完了伙計的隱疾問題后……
“我看中了那個眼珠子。”
丁白浪笑道:“反正那也沒人要,你作個主,賣給我,但我沒錢,先賒著,回頭有錢了我再給你。”
伙計怔住。
江小葦更是皺起了眉,但她很快想到了剛剛那張五十兩的銀票,目光微動,又什么都沒說沒做。
“這……”
伙計猶豫道:“我不能……不能作主的。”
“那就你先把錢填上吧。”丁白浪認真道:“我真的很喜歡它,你月錢不少,又有抽水,那東西于你而言也沒特別貴吧?就當是借我錢,你先填上,我有錢后再還你。”
“啊?”伙計茫然地張大了嘴,額頭的汗更多了。
丁白浪卻非常堅持:“就這樣吧?你放心,你陪了我這么久,我覺得你人很不錯,不會坑你的。”
說著,他甚至從懷里掏出一塊不知從哪撿來的石頭:“這個,我娘臨死前送我的,對我意義非凡,抵給你,你該信我了吧?”
“這……”
伙計看著那塊明顯就是路邊的破石頭,竟然咬了咬牙:“那你多久能還錢?”
江小葦都驚了!不是,你真借啊!
聽到這句話,丁白浪笑了起來:“快的話,明日就能還,最慢也不過三五日。”
“那、那行吧!”
伙計嘆了口氣:“我去給你包起來。”
說罷,他搖了搖頭,伸手取過那石頭,哀聲嘆氣地離開了。
這時,江小葦才走近了過來,不滿道:“丁白浪,你這是做什么?”
“這招很久沒練了,有點生疏。”丁白浪笑道:“玩一玩,說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場。”
江小葦微怔。
不多時,那伙計便走了回來,手中捧著一個全新的錦盒,盒中裝著的正是那枚眼珠:“喏,給你,你……”
他猶豫片刻后,可憐巴巴地問道:“能打個借條不?”
“哈哈哈哈哈,逗你玩的!”
丁白浪大笑幾聲,一手接過那錦盒、一手抽出五十兩銀票,塞給了伙計:“不用找啦。”
“對了,石頭。”
他從伙計手里取回了石頭,眨了眨眼:“沒騙你,我娘就是被人拿石頭砸死的,那石頭碎了,我撿了一塊,所以,我沒騙你呢。”
罷了,他便開開心心、歡歡喜喜地,在那伙計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往凌霜閣外輕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