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好累。”
這是十七歲的陳澀這個星期以來來到江城說過的第一百四十句“媽,我好累。”
昏黃的路燈透過玻璃窗打在少女堆滿卷子的書桌上、打在少女臉龐的淚珠上。
陳澀用右手撐起自己的臉、抬著頭不讓眼淚落下,左手推開桌面凌亂的試卷,抹了一把淚,側過頭,看著墻上黑白的照片——女人笑得和開得正燦爛的向陽花一樣漂亮。
長大猶如抽筋剝骨般痛苦,卻沒有止痛藥。
這些年陳澀成長了很多,她曾經和很多人一樣,喜歡暢想人生、勾畫未來。她覺得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每個人在出人頭地之前都是以一個“人”的形態存在的,所以人與人之間沒什么倆樣。
可這些年痛苦的經歷,讓她逐漸明白,其實世界上每個人在出生之前就已經不一樣了,但她始終想不通,為什么她的人生,會如此悲慘。
她說她有一個很大的夢。她想證明點什么,可是證明什么呢,為什么要證明呢,證明給誰看?太久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她也忘了。
在這個小小的城市,沒有人能夠懂她,甚至周圍的人覺得她有夢這件事是一件笑話,是癡心妄想。
她的夢想,除了江賜,誰也不知道。
小城的路燈亮了又暗,陳澀的淚水卻如掉了線的珍珠一般怎么也攔不住。
當悲傷與痛苦同時來臨,承受者被困在廢墟,一點光亮,都會被擬為救贖。
“你怎么不開燈,”江賜拿著一份餛飩走進陳澀的房間,他也沒開燈,“吃點東西吧。”
穿著黑色緊身上衣,陳澀的瘦凸的背脊更是清晰可見,在昏黃路燈的照射下,少女的皮膚也白到發光。
陳澀家里窮,她從記憶還沒有開始形成的時候就被母親寄養在江賜家里,每個月陳媽媽都會給江家打錢,一個月打那么多錢完全夠她每個月的花銷,甚至到了月底還有富余。
小小的她什么也不懂,成天臟兮兮的。
小村里大家伙家庭條件都不怎么好,江家還來了這么一個包袱,江爸爸成天指著江媽媽的鼻子罵,呵斥她為什么要答應陳澀的媽媽幫她養陳澀。
每到黑夜降臨,江爸爸喝完酒從漁船回來,就開始和江媽媽吵架。七歲的江賜就領著小自己一歲的陳澀躲在房間,小手蓋著陳澀的耳朵。陳澀睜著像小貓一樣圓亮的眼睛,看著門口—江爸江媽吵架的方向。
就這樣,江賜像親哥哥一樣陪著陳澀一起長大,直到遠方傳來噩耗。
剛上初一的陳澀在教室里被老師通知自己家里出了事。
江媽媽車禍去世了。
明天是陳澀的生日。
“死亡不可怕,遺忘才可怕。”這是陳澀在一本雜志書的美言美句中看到過的句子。
所以現在,她十七歲了,一直沒有忘記7月6日那天早上媽媽給她打電話說,“小澀啊,恭喜你成為了一名初中生,媽媽趕著回來接你,明天給你好好過個生日,媽媽對不起你。”
她那天晚上和江賜念叨了快一百遍,媽媽要來接她了。
陳澀拿著勺子輕輕攪動著碗中的餛飩,餛飩又大又飽滿都快和餃子一個樣了。
“江賜,夜晚太漫長了,我怎么一直渡不過去。”
陳澀放下勺子,轉過頭,漆黑的眼睛望著江賜,手不停地抖動著。
看著她那副破碎的模樣,江賜心都快裂了。
小小的房間其實被江賜布滿了各種顏色的燈飾,可陳澀從來沒有打開過。她討厭光,特別是刺眼的光。
別人的夜晚大概只有六個小時,可陳澀的夜晚卻有二十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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