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端陽,趁著敬師節,小乙拜望過各家師父,也給自己師父爹官谷寄去了賀禮與家信,自己干爹上月不知何事,去了趟玄瀑城,趕著這敬師節也匆匆回到了莊里。
回來時,竟帶了塊奇怪的隕鐵,小徒們看著都是嘖嘖稱奇:
“爹,這咋看著像個人腦袋,啥玩意兒這是?”
“嗨,過了年,北境落下來的,北王喚我去看看,正好也去給玉軒調教調教功夫,北境勁山候的世子破了‘九華陽明決’三重大關,玉軒頭關還不曾登階,北王三個孩兒,只有元武天資甚好,如今已到二重關,學了你師叔的‘凝星裹器’,如今可鎮守一方……
…老大和老三進境奇慢,怕是難了,這不,北王托我拿這隕鐵造柄‘上善品’的神兵,增增底氣,也省了他老候著你親爹的大刀,可給他饞的夠嗆,你親爹答應給造,試了幾次都鍛廢了,你出生那會兒你爹鍛活兒把爐室炸了,就為了這事兒,后來,百轉千回,鍛出‘紫鯉’,北王又嫌太秀氣,用著不合手,氣得你爹干脆封了錘,他擔挑兒倆個為了這事鬧了不少年的別扭,……
…這‘上善品’可遇不可求,你越求越求不來。”
“干爹,那我爺老子之前跟汆丸子似的咋弄了那么多把?這怎么又汆不出來了。”
“嗨,你爹鍛出三件、你靖師叔鍛出兩件,你楚師叔和我各一件,你親爹這輩子運氣都用干凈了,哪兒還能有,這一甲的幾年才出一件,咱鼎福莊圖冊上,近兩代才出了十件……兒啊,之后我得閉關一陣子了,這正趕上毒月、鬼月,我先去找料、備器,描繪圖樣,少鋒啊,你可和小乙帶好了師弟們。”
“師父放心,我和小乙定幫您把莊里打點穩當。”
“成了,去忙吧,哎,小楞子給我留下,說說念學的事兒,差點兒忘了。”
之前,鄒龍泰跟小乙提起轉學的事,這會兒,憨子已經滿口答應,他還問了能不能幫墨嵐也轉去鳴鷺學院,學費傭耗自己出了都成。龍泰只說可以試試,但狐子是半魔,鳴鷺接不接納,未嘗可知,憨子聞聽也是無奈。
隨即,老鄒按轉學程法,很快小乙就拿到了鳴鷺學院的報考名帖,是個優貢格限,得要在冰云考中秀才,去鳴鷺再過私試,才能正式入學。小乙只愿和瓏兒考完秀才,兩人一起去房安城,這樣也能在軫城多陪陪墨嵐。
但此事很快就在暗中傳開,緊跟小乙其后,夕宿海的老板獨孤懷櫻,托了不少在軍營做官時的昔年老友,便也把兒子獨孤飄舞上鳴鷺學院的事情,打理了仔細,取了個恩貢格限,只等考完秀才就萬事大吉。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冰云學院無望之說,慢慢便在軫城中彌散開來,但因冰云數百年的名聲,百姓又難以相信這傳言是真,直到有一件事發生,傳言才變成現實。
待墨嵐知道了小乙和飄舞過兩年都要轉去鳴鷺學院,他心里難受的很,幾日寢食難安,便偷偷去找了鄒龍泰,想借些銀錢做轉學傭耗,之后跟著大哥一起去房安城念學。
老鄒知道了狐子的心意,忽然想起北武王密信所托之事,沉思片刻,之后便叫墨嵐答應了自己一事,若應了就幫他料理此事,墨嵐自然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妥帖。
于是,再去冰云上學,狐貍自然告訴了逍遙子這個喜訊,老夫子心中當然為了墨嵐高興,但隱隱揪了下心,便是為了自己那侄兒雒八寶,大祭酒自知冰云再無前途,讓孩子在此白費青春也是愚蠢,首徒任雄飛已經走投無路,何必再把后輩小兒填進這無底深淵!
想通了此處關節,逍遙子修書一封,寄給在上京當差的八寶親爹,前后不出個把月,雒八寶的親爹就辦好了轉學之事,但轉去的不是鳴鷺學院,卻是上京的謹仁國子學院,且并不讓八寶在冰云念完預科,六月初便叫孩兒動身前往京師報到。
雒八寶這一要走,軫城里頓時大亂,冰云學子焦亂成團,都開始尋途想法,各奔前程。就此,冰云的名聲也成為虛妄,這一年,來學院報名的新生,立時少了九成。
學院中紛亂之時,瓏兒雖也有些心煩,卻還是那般沉著,依舊往‘蕓窗閣’跑的勤勵,那里的孤本善冊想是天下別處再難存有,冰云有沒有前途,其實,當真和你想不想學學問,乃是天上天下兩回事情。
這日里,冰云學院中柳枝輕揚,便又是在‘蕓窗閣’的院中,小乙和瓏兒又碰上了發呆的雒八寶,若按瓏兒奶奶的話說,發呆發得正好,像個又白又胖的面團。
八寶見了他倆,先開了口說話:“喂,金小乙,咱們和好吧!”
憨子聽了他這話,只是一愣,撓了撓頭,看了眼太陽,之后又看了看瓏兒,小丫頭此時也有些意外,但卻沒憨子這般難以置信,瓏兒甜甜的笑笑,拍了拍小乙的胳膊,道:
“呆子,人家要跟你和好呢,你怎么不說話?”
“你說我和不和?”
“自己拿主意,這還用問我。”說著,瓏兒撅起了嘴。
“雒八寶,那你跟墨嵐和好不?”
“唉…”八寶嘆了口氣,別開頭,略有遐思,又道:“金小乙,你自小有兄長護佑,現下若是想見哥哥們,還是見得到的,自小我家也是手足無間,可家中兄長皆已在大戰中逝去,你我易位酌量,你該如何看待魔國人?”
小乙聽到此處,想到若是自己如八寶那般,恐怕見了魔國人也難銷了心中仇恨,只是墨嵐身世也苦,要比雒八寶苦上十萬八千里,兩人之間又何必為難。
他正躊躇間,八寶又道:“夯貨,你說我是惡霸,但你去查問,我除了待狐貍很壞之外,可還曾欺辱過別的孩子。”
“這可難說。”
“你~!…算了,不和你這夯貨計較,一句話,痛快些,和是不和?”
瓏兒聽了這話,抱著憨子的胳膊推了推,小乙明白她的意思,略有不情愿的回道:
“成,和好!反正以后你也欺負不著墨嵐了。”
“這可難說。”八寶此時壞笑著,拿憨子說過的話懟了他一句,這下可把小乙弄得有些后脊背發涼。
不等小乙反詰,雒八寶又道:“決定好了這么大的事,總該有個儀式,你說呢?”
“那你送墨嵐個紙青蛙吧,前事就算了了。”
“你怎么那么孩子氣,要我說來,咱們比場蹴鞠如何?”
“蹴鞠?踢急了眼,又得打起來,不好、不好。”
“嗯,那就這么決定了,后日正好十五,學院放假,未時,北門外的校場見,叫上墨嵐,咱們來個八人場戶,各找齊四人搏比。”
“不是…你這是要干嘛?哎!…”
小乙捉摸不清時,雒八寶已經從廊凳上翻身跳下,跑得遠了。
到了約好那日,小乙帶著墨嵐、小舞、星衣還有瓏兒,在城里饕餮過后,匆匆來到北門外的校場,這會兒,校場無人,冷清的很,在此訓戎的校軍去了午休,正好空出個場子來,給百姓玩耍。
平日里,夏日晚間在此踢毬的人多,可這大夏天的,頂著個太陽,尋常人也懶得來玩兒,正好就給了這幾個孩兒來此踢毬。
小乙看了眼日晷,看還不到未時,這下還來早了不少,便找了個蔭涼地方坐坐,說起話來:
“狐貍,你今兒別怕他,他說和好的,你放開手腳玩兒就成。”
“他說話能信嗎?”狐貍被欺負怕了,縱使自己如今已經本事滔天,卻想起雒八寶來,還是心有余悸。
小舞安慰他道:“他都要走了,不至于,何況,這幾個月他也沒欺負過你,放心啦。”
“倒也是…”
“星衣,你今兒來守險,小舞后殿,我跟墨嵐左、右翼主攻。”
“四哥,人家不要守險。”
“那你想怎樣?”
“我要主攻!”
“那就輸定了,還不如投降,來來來,別理她,咱們籌劃籌劃…”
星衣拽著小乙衣袖鬧騰的時候,雒八寶如約而至,小子帶著人走進了校場,抬眼望去,且都是熟人,八寶背后乃是宮澤遠和干櫓、蔣奕,雪盈當然也跟了來。
女孩們到底還是親熟些,瓏兒、雪盈拉著手躲進蔭涼下的時候,校場上,憨子隊和惡霸隊已經開比,孩兒們腳下是個滿鼓的‘五角’皮毬,踢起來很是高遠,于這校場之上飛飛跳跳,叫這六個孩兒追來跑去,不出兩刻,都已經大汗淋漓。
于是,小子們都脫了上衣,有的光著膀子、有的只穿個背褡,這叫星衣看了,才覺得自己守險最好,真要鬧個滿身汗,還得光著身子跑跑顛顛,她還真是不干。
攻來伐去,半個時辰的光景,由瓏兒、雪盈做了知賓,管著小子們不會撒野,倒也是和和氣氣的來了個五籌對兩籌。八寶當然是贏的,若比試賽場調派、戰法籌謀、用人得當,小乙絕不是他的對手,甚至說,軫城的這班孩子里,沒人是他的對手,如此來,狐貍真不覺得好玩兒了,小乙也覺著又上了這惡霸八寶的當。
雪盈此時看著他家小遠贏籌,心里倒是高興,可瞅著場上六個小子搶毬的那混打樣子,丫頭很是不解,便問身邊小齋長道:
“瓏兒,這蹴鞠平常我也踢的,不是該文雅些嘛,他們這踢法怎么這么野,看得我直揪心。”
瓏兒笑道:“他們這是軍中的踢法,學院早不讓這么玩兒了,是怕生徒受傷,不過,他們幾個大都是鼎福莊的子弟,像澤遠也是常年習武,干櫓、蔣奕都是軍戶出身,這么玩兒的話,也不會出什么岔子啦。”
說是不出岔子,澤遠踢毬急眼的毛病途中又犯,他跟小乙搶起皮毬來,好似打架,等宮澤遠又被憨子使得靈龜八法打中要穴時,他才想起前事來,趕緊躲得小乙遠了。
尋了這個空隙,憨子蹬下澤遠腳下的毬,便筑毬給墨嵐,狐小子抬腳蹋毬,就入了干櫓守險的鞠室大門。
雒八寶看出苗頭來,換了蔣奕盯著小乙,這下憨子看著老實的蔣奕,下不去手,澤遠的高妙拐法才變得游刃有余,匆匆半個時辰,就讓這小子得了四籌,最終鎖定了勝局。
如此踢法,到了后來,惡霸隊的守險---干櫓小子,已經盤腿坐在鞠室門前,托腮打起了哈欠。而憨子隊的后殿小舞,已經忙得找不著北在哪里,星衣也守險守得辛苦,滿頭大汗,小臟手抹在臉上,都成了花貓。
未時過后,日頭漸涼,校場上來了校軍操練,小子們便也收了毬,結束了這場蹴鞠搏比,匆匆算來,最后惡霸隊得了十籌、憨子隊得了四籌,輸的毫無顏面,這和好的儀式叫狐貍和小乙臉上有些慘白,星衣也給累了個半死,從此后,星衣孩兒是再也不想踢什么蹴鞠了。
“這‘五角’皮毬送你,就當是和好的見證,以后可得記著我的好!”贏毬的八寶如是說著。
狐貍無奈接過皮毬,那皮毬看著倒是好,自己從來也沒什么玩具,這算是開了先河,可聽了八寶那話,墨嵐實在不知道要記著雒八寶的什么好,但也不好反詰,便尷尬的點了點頭。
八寶見狀,無奈笑笑,就此別過,帶著惡霸隊的小子們去夕宿海慶祝。小乙看他們先選了去夕宿海,沒轍搖頭,只好帶著師弟們去了征平路上買冰吃,也算是安慰下大家的輸毬的悲傷。
時光如流水,這年端陽之后不久,師課季考完畢,放田假時,雒八寶起程的日子如期而至,小子坐上馬車離開軫城時,有不少朋友來送他,小乙、墨嵐也去了,雖然送行的隊伍很是熱鬧,八寶卻還是滿面蕭然,讓小乙看去,很是不解,遂問他:
“舍不得這里嗎?”
但那小子卻深鎖眉頭回道:
“此去便是投身大江洪流,日后再回來時,將來的我們,又該會是何樣?”說罷,登上了馬車。
聽了此話,憨子發了愣,半晌后,雒八寶的馬車已經在眼前消失不見,可小乙的身上卻忽然一抖,只覺在夏日中叫人寒顫,由勝于吃了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