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求娶于我，到底是為了風國？還是沐家？”

身為戍邊領軍沐家的孩子，他們注定不可能會與月國聯姻，因為風國皇帝絕不會允許出現有威脅邊疆安危的隱患存在，一旦韓肅樾真看上了自己，那她便只能成為這場聯姻的犧牲品，死亡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她沐九洛一旦在風國殞命，沐家定會起疑，與皇家也會有所嫌隙，風易也絕不會允許此等事情出現。因為，他沐家是風國最忠誠，而且最鋒利的刀，也是風易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雖然君王疑心重，但風國歷代皇帝都無比信任沐家，只因沐家曾是風國的開國大將，數百年來，也從無二心。

所以，于國于民，于沐家還是她沐九洛，這賜婚都是最合適不過的，只是她怎么有些悵然呢。可能賜婚對象遠遠與她曾經想過的大不一樣吧。

那時的她還只是個十歲的丫頭，拿著比自己還要高的纓槍，將罵她沒爹沒娘那群官家公子哥兒全都挑倒在地。

而比她大兩歲戴著面具的少年那時剛好騎著馬經過，直接將沐九洛拽上了馬，騎著馬感受著那自由的風，仿佛回到了八歲那年，在除夕夜，看著漫天的雪花，街上那些父母牽著自己小孩，天上那絢爛的煙花，那一刻，她也想見一下她爹。

隨意收拾了一下，拿起了五歲那年，沐嘯托人從邊疆給自己帶回來的纓槍，牽著沐宇寒送給自己的馬兒，留了封信給齊欻，就這樣摸著黑，踏上了去邊疆的道路。

由于第一次去，不認路，也害怕自己年紀小，被別人騙，沐九洛挑著偏僻難走的山路，茂密不見陽光的深林，從漫天雪花，走到煙雨漫漫，再到漫天黃沙，直到到了那大漠戈壁。

但當她到達父親所在的軍營中時，沐嘯早已收到了齊欻的來信，早已做好了在城外迎接沐九洛的舉動，只是自來信估算時間，已過了許久，仍未見沐九洛入城的身影，難免讓沐嘯他們坐立不安。

而沐九洛一進城，便看到了比她高出兩個頭，大了三歲的沐宇寒，而沐宇寒也在沐九洛一進城的時候便認了出來，因為沐九洛實在是太像沐嘯了，再加上那獨一無二的纓槍。

那是八年來，他和沐嘯第一次見面，原來沐九洛光從京城騎馬到邊疆已經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那也是他們一家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在這兒，她待了足足一個月，但沐嘯還是讓她回去，那時候她不懂，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待在自己父母身邊，而她不行。

直到今日，她才漸漸明白，原來自她出生，她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了。

而十歲那年，面具少年帶著自己，馳騁在郊外，耳邊的風呼呼的，估計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快樂吧，以至于曾經的自由向往至今吧。

就在沐九洛斂下眼中的落寞，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風凌御堅定的說：“沐九洛，你的婚事，本王是你最合適的選擇。”

沐九洛愣了一下，可最終還是沒有回頭，忍著疼，推開了齊南皓的攙扶，自己一瘸一拐的回了隔壁的營帳之中。

“爹，你怎么來了？”

沐嘯手里拿著跌打藥，坐下來直接就給沐九洛擦起了藥，“你是不是對爹回京城有很多疑問？”

沐九洛張著嘴巴，不知道如何作答，可沐嘯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也對爹當年留你在京城，心中定有諸多不滿吧。十五年前，你娘拼死生下你，但她也因為為我渡了毒，就此殞命。爹害你和寒兒自小沒了母親，而且當年，邊疆動亂剛平息，可是內部很多勢力仍然隱患不斷。”

“可哥哥八歲那年，你不是接他回邊疆了嗎？”為什么我就不能回？

沐九洛沒問出最后一句來，但她委屈的眼神透露出了她的想法，知女莫若父啊，“那你八歲那年不是自己來了嗎？”

“那不一樣。”

沐九洛氣呼呼的看著沐嘯，惹得沐嘯笑聲不斷，“爹原本是想等你和你齊伯父他們吃完除夕飯，再接你來邊疆的，誰知道，我家丫頭這么等不及，這么勇，敢單槍匹馬的一個人從京城獨自騎馬來邊疆找爹啊。”

“可我就在那兒待了一個月，你就趕我走了。”沐九洛每每想起這些，心中難免會起怨言。

“可你離開京城不止一個月啊，你在京城這些年，齊家，皇家對你都不錯，你不能只顧自己，只身離開這么久，音信全無，遠在京城的齊伯父他們會擔心你的。而且，為臣者，很多時候，并沒有很多選擇。”是啊，君王疑心向來重，手中若無能拿捏臣子的手段，如何能在那冰冷的位子上高枕無憂。

所以，沐九洛成為了高高在上的君王牽扯沐家最有力的棋子，而沐嘯為了能安多疑的君王的心，也默認了這樣的做法。這場毫無硝煙的對弈之中，沐九洛無疑是唯一的受害者。

“那你從來沒回過京城看過我，別人都說我是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雙眼落淚，沐九洛委屈的像個沒人要的小狗。

“這是爹虧欠你的，但戍邊責任重大，身為主帥，無召是不可以隨意離開邊疆的。”沐嘯何嘗不知曉這些年，沐九洛心中的委屈與孤獨，但，戍邊的責任太重了，他只能下意識的忽略了沐九洛心中的不滿。

沐九洛何嘗不知，先國后家，她也只是在沐嘯面前委屈的嘟囔了幾句，“那爹什么時候回邊疆？”

盡管知道遲早會有離別，但她還是想這時間能晚一點，能讓他們父女有多一點時間相處。

“七王爺對你如何？”

沐嘯顯然不想再提及這個話題，沐九洛也只好順著他的問題，“挺好的啊。長得一表人才，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對我也是要啥有啥。”

“你還小，在皇室之中，能給予你一成真情，已是難得，但切記，要開心。”沐嘯此生最虧欠的除了妻子一人，那便是這一雙兒女了。尤其是他這十多年沒在身邊的女兒，屬實是枉為人父。

沐九洛總感覺沐嘯說這話時，一臉的落寞，但她又不好去問為什么。

“爹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順遂一生。”沐嘯握著沐九洛的手，眼神落在她臉上，滿臉的愧疚，像是透過沐九洛的這張臉，看向從前的她，只是，斯人已逝，終究是，滿是遺憾。

......

“洛兒，你腳還沒好呢，怎么不在帳篷里好好休息啊，來這湊什么熱鬧。”齊南皓雖然嘴上吐槽著，但手下動作卻是勤快的很，不一會功夫，就給沐九洛騰好位置，就連茶水糕點也準備齊全，一旁的沐宇寒看著這一幕，先是愣了愣，隨后淡淡的笑了笑，接著臉上便起了一陣傷感。

原本，他也可以成為這樣守護妹妹的兄長，可如今，他連讓自己妹妹自由自在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都做不到，真真是失敗啊。

“不是擒虎嗎？怎么還沒開始啊？”

沐九洛捏了一塊糕點放進嘴里，甜而不膩的口感瞬間在口中蔓延，而她的雙眼卻是落在了正坐在對面斜上方的韓肅樾身上，但只是虛虛看了一眼，隨后，她便將視線收了回來，開始慢慢思索著這些天，自己身邊發生的事......

先是賜婚一事，看來是板上釘釘了，既然無法退掉這婚事，那推遲成親的時間，想必風凌御不會不答應。只要有足夠時間做籌謀，這婚能不能成，尚且兩說呢。

再者，就是慕容家，她一個慕容明月就敢對帶著府兵，明目張膽的對自己動手，那證明慕容家也忌憚她與風凌御之間的婚事，不然怎么敢在明知道沐宇寒會帶月國使者入京的時候，對自己下手。

往年，月國也只會讓文臣來使，雖說今年是十五年之約的最后一年了，但月國連太子也來了，這的確是讓人生疑啊。這也是沐九洛對退掉這婚事起了動搖之心最重要的原因。

一旦，韓肅樾真的是來求娶，以和親為借口再續兩國盟約，那風易又會如何呢......

她倒是有些好奇了，這些年，圍著風凌晗轉，都沒能迷惑那位心思深沉的君王，看來，的確是遇到對手。一邊想著，一邊喝著杯中的酒，桌上滿滿的一壺酒，竟不知不覺的被沐九洛喝走一大半去了。

“身上還有傷，喝這么多酒作甚。”

沐九洛皺著眉想奪回自己的酒，一抬頭便看見了風凌御冷著一張臉，站在自己身后，而沐九洛酒氣上臉，雙眼迷蒙，乖巧的仰著頭，看得風凌御原本還在冷著臉，也忍不住對這樣乖巧的沐九洛生氣。

“你怎么來了？”沐九洛喝過酒的聲音軟糯糯的，一只手撐在桌上，百無聊賴的對場上的眾人四處張望。

風凌御一把拉過旁邊的椅子，就這樣坐在了沐九洛的旁邊，“本王不來，如何給九九收拾這爛攤子啊。”

“喝點茶醒醒酒吧。”說話間，風凌御已經將沐九洛面前的酒杯拿走，重新拿杯子添上了茶水。堂堂王爺竟能當眾為一個女人做出如此屈尊的行為，讓在場的人又是一陣深思。

沐九洛酒喝多了，如今腦袋暈暈的，根本不想去思索風凌御如今的所圖為何，拿起面前的茶水便一飲而盡。

“這擒虎換人，不知換的是誰啊？”韓肅樾坐在位子上詢問，而目光卻是落在了坐在沐九洛身旁的風凌御身上，“可本殿還是想一睹沐姑娘擒虎之姿啊，換人了，這看頭可大大折損了啊。”

“來者皆是客，我風國身為主家，又豈會讓客人敗興而回。但九九腳傷確實嚴重，本王心疼美人兒，這擒虎，本王代勞了，還請韓太子不要為難小姑娘。”風凌御端起酒杯，敬向韓肅樾，隨后一口飲盡。

韓肅樾看著如此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風凌御，卻是覺得這場擒虎游戲愈發的有意思了。

就在他想回敬風凌御之時，沐九洛卻是摁住了風凌御的肩膀，站了起來，“這場擒虎，是我答應的，又怎可中途換人。”

風凌御皺著眉頭想責怪沐九洛又要逞強的時候，沐九洛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薄唇輕啟，“王爺是認為我會輸，還是會死？”

并不等風凌御的回答，沐九洛便將頭轉了過來，看向了對面的韓肅樾，“我看馮大將軍似乎也對幾日前敗于我手之事，耿耿于懷，要是不讓馮大將軍與我再比一場，怕是馮大將軍也會輸的不甘心吧。”

“狂妄丫頭，上次不過是本將軍大意了，不然就你一個小丫頭，怎么可能贏。”馮賢武不僅敗給了一個小丫頭，如今還被她瞧不起，被沐九洛幾句話便激怒了。

“好啊，那便再比一場。擒虎，我要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無知小輩，膽色倒是不小，就是不知道到時候面對猛虎會不會被嚇尿了。”

風凌御看著沐九洛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殿中央，眉頭深鎖著，他不是不知道韓肅樾提出要沐九洛生擒猛虎不過是激將法，只是他不知曉韓肅樾此舉針對的是沐家還是他。

可他還是低估了沐九洛的倔強，這擒虎不過也是走個過場罷了，到時平局便也能交差了，但現在看樣子，這丫頭非要月國這三座城池了，真不是個會吃虧的主兒。

“這腳還能下地，倒是本將軍憐香惜玉了點啊。”馮賢武看著尚能行走，卻是走的緩慢的沐九洛，忍不住出口譏諷。

“選兵器吧。別說本將軍欺負你，小丫頭，你先選吧。”

沐九洛看了一眼架上琳瑯滿目的刀槍劍戟，冷笑了一聲，“韓太子不是要看生擒猛虎嗎，要什么兵器。”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虎乃百獸之王，光靠人力如何能擒服，要是這話是馮賢武說的也就罷了，畢竟他身經百戰，更是從戰場上浴血下來的，與這猛虎尚且能一戰。可這話，卻是由一個嬌小，且無任何作戰經驗的沐九洛口中說出，真的讓人驚訝啊。

“宇寒兄，洛丫頭這是瘋了啊，那可是老虎，有兵器都未必能贏，更別提赤手空拳了，這怎么可能？”齊南皓擔憂的看著正站在殿中央一臉從容的沐九洛。

沐宇寒也不知道沐九洛為何如此，即便韓肅樾提出了要生擒猛虎，但也可以選兵器啊，這赤手空拳，無疑是去送死，沐九洛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可她為何還要做出如此選擇。

沐九洛，你也太狂了，不過你要是擒虎死了，那七哥哥便是我的了。慕容明月一臉看好戲的看著沐九洛。

沐九洛啊，看來本王還真的得要重新認識你了，只是，你真的能在虎口之下活下來嗎......

各有心思，但唯獨沐九洛神色淡淡的，沒有對生擒猛虎的恐懼，也沒有對擒虎輸贏的想法，相反，她如同一具死人軀殼，她在想，如若死于虎口，是否就能逃脫這京城的牢籠，是否就能自由了。

或許并不能啊，因為她現在不僅是沐家的女兒，還是風凌御未來的王妃，如若她真的死在虎口之下，怕是會引起兩國大戰，那可真的是罪孽深重啊。

“開玩笑的啊，想必韓太子也是玩笑話吧，總不會真的想讓我死在虎口之下吧。”沐九洛突然歪著頭，俏皮的看向韓肅樾，因為醉酒，臉頰紅紅的揚起了一個傻氣的笑容，“所以，韓太子希望我選哪件兵器？”

“陛下以為呢？”韓肅樾將這個棘手的問題丟給了風易，他覺得沐家丫頭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總算明白，為什么天子驕子的風凌御會主動求娶一個將門女子，這膽色，的確容易讓人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這擒虎，朕看就不必進行了吧。血腥之氣容易沖撞這聯姻事宜的洽談啊。肅樾賢侄認為如何啊？”風易漫不經心的問著，沐九洛抬眼看去，這些上位者，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能讓人生讓人死。哪怕這些人曾為這些上位者如何盡忠舍命，也不過是他們權利下的玩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