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江府正堂。
江家剩下的一大家子人齊聚一堂,沒有半分睡意。
主位右座上江府主母,江景淮、江窈窈生母程霜,手扶眉間、撐在桌上,眼中滿是愁緒。
左座上江盛中眉頭緊皺,低頭看著印著老虎花紋的羊毛地毯,神色不明。
下方梅姨娘、仇姨娘、花姨娘、柳姨娘各坐成兩排,一邊急得哭出了聲,一邊卻想沒事人一樣,淡定喝著茶。
小輩們除了同江窈窈年紀相差不大的梅姨娘之子江琰、之女江樂安,仇姨娘之女江桃還在哭,剩下的花姨娘的八歲獨女江彤已經哭睡著了。
偌大的江府,安靜的夜晚,哭啼聲顯得格外嘹亮。
江盛中仿佛預見了江窈窈被判誅九族后,空蕩蕩的江府鬧鬼的畫面。
臨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作為江家的頂梁柱,碰上這事還能鎮定下來,江盛中算得上有氣魄和擔當。
這回江家的命運就系在他最不省心的二女兒身上了。
江盛中站起來,走到正堂外面,看著圓月。
月光灑在他頭上,遠看仿佛似白發蒼蒼的老頭兒。
……
與此同時,江窈窈又踏上了去往宿州的路。
只不過這次她不是去游玩的,而是過往離這更遠的京城。
悶悶地趴在窗口,頭一回覺得漆黑的夜晚一點都不可怕了,這還有可能是她死前為數不多的風景。
鼻子酸酸的,想哭。
江窈窈發誓,以后再也不隨便撿東西了。
宿州不遠,這次長途跋涉換了馬車,比馬轎快得多,在江窈窈迷迷蒙蒙快要睡著時就快要到了。
突然,外面馬夫長“吁”一聲,馬車內輕晃了一下,江窈窈被迫醒來,呆滯地看向剛出去詢問情況的海棠。
“姑娘,這里又躺了一個人,我們要撿走嗎?”
海棠年紀不大,是程爽在她小時候買來給江窈窈作伴的,比她還小兩歲,兩人成天在一起,習性習慣有些相似。
江窈窈馬上就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了,肯定是昨天她撿轎子這又有東西可撿了。
“……”
可是不久前她才發過誓,不能隨便撿東西了。
思考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先看看。
夏季燥熱,空氣不流通,一下馬車江窈窈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只見她家色澤光亮的馬兄身前不遠處躺了一個人。
看身形是個男人,通體黑衣,成小大字躺在地上,腹部濕津津地,應該是血。
江窈窈連忙上前,拍了拍那人被黑布蒙住的臉。
“兄弟,你醒醒。”
“還好嗎,死了沒?”
某人:???
拍了幾下,她突然感到手掌觸摸之地有青筋跳動。
活著。
又摸了摸男人的額頭,有些燙。
江窈窈想,原來是又受傷、又發燒了啊,難怪一動不動,像死了一樣。
又看了看這人的著裝,喃喃道。
“沒事穿夜行衣干嘛?”
“有點像壞人,救還是不救啊…”
某人:……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積陰德。
但她馬上都要被誅九族了,積陰德有什么用。
而且她不信蛇神鬼怪,只信奉萬能的金錢。
所以她救了這個身份不明的人能不被誅九族或者得到大量的錢財嗎?
錢?交易?買賣?
神使鬼差地,江窈窈掀開了男人臉上的黑布。
蘇窈窈:“豁喲,倒是可以賣個好價錢。”
“海棠!”
“把人扒光了衣服抬上馬車!”
某人:!?
……
進了宿州,找了個茶館,江窈窈命馬夫去藥堂買一些裹帶和金瘡藥,自己邊吃點心,品起茶來。
海棠在一邊,手絞著衣角轉個不停,神色不明。
江窈窈覺得奇怪,忍不住詢問:“海棠,你怎么了?”
“姑娘,把這么大一個男人放在我們馬車上怕是不妥吧……”
對,教禮儀的先生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還說過士農工商,三六九等。
可她不覺得行商比其它的差,有錢還去追求什么權力階級,自己過得開心不就好了嗎。
至于男女授受不親,她也不天天和三哥打來打去的嗎?還有隔壁謝哥兒、隔隔壁肖哥兒、李哥兒……
有時他們練武她都在旁邊偷看呢,四舍五入不等于可以隨便看嗎?
況且,撿來的這個人比他們都好看……看了吃虧的好像也不是她吧。
蘇窈窈想通了,她就是想救一個性命垂危的人,當一回好人,嘿嘿嘿。
“海棠,你不用管,我來給他換藥。”
“還怕了一個病人不成,他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醒呢,除了我們不會有人知道的。”
接下來的三天中,江窈窈除了每天看看書、彈彈琴打發時間外,就是忙著觀察車上還暈著的某人。
也從他的身上發現了一些線索。
她覺得這個男人應該叫什么煜,在他的身上發現了一塊玉佩,就刻著這個字。
終于,在第四天早上,正當江窈窈覺得被喂了三天水的某煜會餓死掉時,卻發現那個男人睜開了眼睛。
她先是興高采烈地讓男人好好喝了一碗濃粥,就問起了他的姓名、家世。
在某煜一問三不知的狀況下,她懵了。
江窈窈后知后覺發現,這個人應該是失憶了。
暫且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人,正好她覺得身邊還缺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廝,就讓這個男人來當好了。
“你就叫江煜吧,從今天開始就干端茶倒水的活兒吧。”
“算了,等你病好了再做。”
……
臨近京城,已是離家的第九天。
江煜的傷好多了,但看上去還是個病秧子模樣。
在相處的過程中,江窈窈發現江煜懂得似乎格外得多,不像普通人。
也頗懂些京城的風俗、禮儀,但一問他哪學的,又記不起來。
還有,江煜似乎格外害羞。
她一夸他長得好看、手好白,江煜就別扭得不行。
江窈窈想,救他的時候是馬夫幫他換了一身干凈衣服,他理所當然覺得換綁帶也是,幸好沒跟他說這些天綁帶都是自己給他換的,要不然他得羞死。
……
進了城,江窈窈按照父親給的地址尋到了大姐的住處。
大姐江姝六年前在鄞州遇見來游玩的大姐夫蔣文杰,同是商賈之家,兩情相悅,夫妻之間也算相敬如賓。
蔣家在京城發展得好,常和皇室宗親做些生意、打些照面。
江窈窈此次來就是為了見到皇室宗親,不知道怎么向大姐開口,進了蔣家的門還覺得忐忑不安。
可真見著江姝時,眼淚不覺已滴到了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