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被分開了。男的在一邊，女的在另一邊。一個浴缸沿著建筑的長度延伸。高高的窗戶透進來的光在蒸騰的水汽中似乎有了生命。最漂亮的女人們最不情愿脫衣服。李娜毫不猶豫地脫了。她的右腿像一幅杰克遜·波洛克的受損畫作，布滿了抽象、畸形的傷疤。她嘆了口氣，滑進了池子里。
“好吧，我改變想法了，這不是浪費時間?！彼肿煲恍Γ缓蟀炎约航]了下去。她冒出頭時，水從頭上流淌下來。其余的人最終也跟著下去了，盡管她們盡可能長時間地躲在毛巾后面。漂亮的李娜在水里也把毛巾緊緊地系在身上。她查看角落有沒有攝像頭。沒發現。但還是不放心。
姜小雨優雅而悠閑地游著來回。
漂亮的李娜感到失望，也對自己的失望感到失望。她是個女權主義者。她不想和其他女人競爭，哪怕只是在自己心里。但她已經能想象到如果這變成電視節目，這個賽季會被怎樣編排。姜小雨會是主角。漂亮的李娜會是“另一個辣妹”，可有可無的那個。也許她可以和其中一個男人談場戀愛。從敘述角度來說，這應該能提升她的地位。孫明浩是最容易的目標，但不夠上鏡。齊飛是個不錯的選擇。她把自己定位為健身模特，而他是個 CrossFit教練。這是個不錯的組合。她寧愿和吳昕在一起——她身上有種讓人安心的東西?；蛘哔N心的孫明浩。如果她允許自己，她會喜歡他的。但她會追求齊飛。她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一檔節目。他們誰都不知道。在這方面，資料包里說得很模糊。但如果有機會，她會當作一定會發生來對待。而且她要確保自己是戀愛對象，而不是反派?；蛘吡硪粋€李娜。
她嫉妒孫明浩的興奮，嫉妒他把這看作一次冒險而不是一個機會。她厭倦了試圖把一切都變成機會，試圖利用每一個愛好、每一個興趣、每一項才能，甚至她自己該死的臉蛋和身體，拼命地想賺夠錢。上次他們通話——大概是一年前？——她父親指責她懶惰，不工作，但事實是，和她認識的所有同齡人一樣，她一直在工作。只是還沒能靠這些謀生。
吳昕找到了最遠的角落。她把自己浸沒下去，讓頭發濕透，讓全身盡可能長時間地浸泡，直到肺都要炸了，眼前出現了光斑。然后她又等了整整三十秒，才把頭抬起來，讓鼻子和嘴露出水面。蒸汽太濃了，如果你不知道她在那兒，你永遠也發現不了她在那兒。
何琳坐在臺階上，雙臂交叉，顯得很不耐煩。如果組織者不在這里，這對她毫無益處。她心里緊繃著一股勁兒，再多溫暖、有浮力的水也無法消除，這告訴她這一切都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她第一個站起來，需要離開蒸汽、熱氣和持續不斷的壓力。一名服務員趕緊拿著一件毛絨絨的白色浴袍走過來，把她領到隔壁房間。
孫佳掛在泳池邊，下巴擱在胳膊上，雙腿漂浮著。她擺弄著摘下的那堆銀飾。她不在乎衣服，但沒了首飾她覺得自己赤裸裸的。她把自己塑造成了所佩戴的每一件飾品。這枚戒指是在她叫母親去死并決定再也不和她說話的時候戴上的。這條袖口手鐲是在她逃離奶奶那的前一晚用最后剩下的銀子打造的。這條精致的心形項鏈有著尖銳的尖端，是為了紀念她機智的奶奶，唯一相信她的人。沒有那份掛在脖子上的信任，她又是誰呢？
這場比賽結束，她又得面對現實的時候，她會變成什么樣？她在水里沉得更低了，瞇起眼睛，只看到銀色飾品反射的光芒。她腦海中形成了一件新的飾品。一件由勝利塑造而成的。一件由力量塑造而成的。
周麗麗想聊天，但其他人都太陶醉了。她應該想個絕妙的惡作劇來做。這么多陌生人，一起裸體？但水太熱了，蒸汽讓她頭暈目眩，而且就算她真想到了一個好的惡作劇也辦法記錄下來，因為琳達在門口收走了她們的手機。
惡作劇很無聊，這她也明白。
下周她就二十七歲了，她一直在糾結自己什么時候不再是二十五六歲的中期，而是進入了二十五六歲的后期，然而她卻一事無成。她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社交媒體上看青少年，這樣她就能模仿他們的動作、舉止和說話方式。有時她很害怕警察局會查看她的瀏覽記錄，然后問她為什么對未成年女孩有這么濃厚的興趣?，F在她和同齡的女人在一個房間里，卻不知道怎么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交流，不知道怎么在沒有劇本的情況下進行真正的對話?！斑@讓她很難受，她太討厭自己了。這里太安靜了。她一秒鐘都受不了了。她站起來笑著說：“不好玩了！”然后服務員就把她領到了下一個房間。
—
王克拒絕脫衣服，也不愿呆在別人脫衣服的房間里。他坐在大堂里等著。肖像下面有一張白色的沙發——顯然從來沒有孩子碰過，這讓他因為想念他的女朋友而感到身體疼痛。這個世界又大又可怕又令人困惑，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他想回家，想和她一起去逛超市，把她放進手推車，盡可能快地推著她跑，直到她咯咯地笑起來。
其余的男人在桑拿房里。這很痛苦，但每個人都假裝很享受。除了孫明浩。孫明浩是真的喜歡。他向后靠著，深呼吸，讓身體放松。他在桑拿房里！上周凌晨三點，有人在加油站的衛生間里上吐下瀉，弄得哪兒都是，他還得去清理。而今天，他在一家高檔水療中心?！斑@難道不是很棒嗎？”他問道。
韓安的指甲是黑色的，涂成這樣是為了掩蓋下面總是有的噴漆。他漫不經心地摳著剝落的指甲油。這太無聊了。
齊飛和胡杰談論體育。有了共同話題讓人松了一口氣。沒人談論等待著他們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