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襲漆皮精鋼板鏈甲,一件黑色斗篷,一身戎裝打扮。然而那的確是一個少女,她那稚嫩的臉蛋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
黎恩眉頭微皺,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絲懷疑。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坐在黑狼男爵的寶座上?他的眼睛下意識地從女孩身上挪開,向著她四周望去。難不成這個所謂的黑狼男爵和野豬男爵一樣,荒淫好色,荒唐無方?
就在女孩身體左前方幾步之遠,同樣位于高高的臺階之上,果然讓他找到了另一道身影。這身影頎長挺拔,遠逾一般人眾,身穿一襲刺金漆黑長袍,莊嚴華美,柔順修直的黑發直垂胸口,胸口弧度起伏,飽滿圓潤——等等,弧度?
這也是一個女人?
他極力抬起腦袋,往高臺上望去。一張秀美端莊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簾。女人黛眉微彎,一雙橄欖綠色的眼瞳微蘊笑意,沖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黎恩一臉茫然,兩只眼睛不斷在這個高個女子和巨大石座上的銀發少女之間挪來挪去——他也很想將目光著落到一個更加合乎實際的身影,但事實是這是高臺之上僅有的兩道他能夠尋覓到的身影。
“黑狼……男爵?”半晌,他將目光著落到漆黑寶座上的女孩身上,試探性地開口。
“大膽!”他還沒有說完,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陡然從旁猛喝。黎恩側頭,一個頭發花白的武士從大殿右前方邁步而出,按劍上前。
“斯科爾。”高臺之上響起一個冰冷、威嚴的女聲。漆黑寶座上的女人抬起一只手,男人立刻止住步伐,怒氣沖沖地瞪了黎恩一眼,然后回到隊列中。
黎恩渾身一凜,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他不應該直呼其名的,這種場合,他唯一應該做的就是躬下身子、低下腦袋,恭恭敬敬地叫上一聲“大人”。阿特留斯才剛剛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發言,他卻一進門就犯下這個錯誤……不過,這也實在很難怪得上他。誰能想到,伊蘋夏城的領主,一位尊貴的男爵大人,令桑吉耶領人心惶惶,提心吊膽的黑狼男爵……竟然是一個女人?
“你就是黎恩?”這女人卻似乎并沒有太過在意黎恩的逾矩。在他還沒來得及修正自己的錯誤,亦即低頭躬身,乖乖叫上一聲“大人”之前,她就已經身軀前探,一雙灰藍色的眼眸興致勃勃地看向黎恩。
黎恩點了點頭,恭聲應道:“是,大人。”
“我已經聽阿特留斯說了你的來歷,以及你的計劃。”她身軀后仰,翹著的雙腿變換了一下姿勢,自顧自地打量著自己的手指,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道:“問題在于,我們怎么樣才能相信你,以及你的計劃?”
她的目光從纖細潔白的手指上挪開,再度向他投來,冰冷嚴峻的目光中有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不屬于她的性別的威嚴,那一瞬間,黎恩確信了她就是這片土地的領主,這座城市的主人,她就是毋庸置疑的黑狼男爵。
“而不是,”她嗓音凜冽地補充,“一個桑吉耶派過來的間諜,一個故意引誘我進入陷阱的圈套?”
黎恩渾身一凜。
“我沒有那樣的動機,大人。”他結結巴巴地開口。盡管早有準備,女人嗓音和目光中所蘊藉的冰冷依舊讓他有些局促。
“您可以看得出來。我只是……只是一個四肢干瘦、頭腦簡單的農奴。”他抬起雙手,向眾人展示自己那毫無疑問從屬于一個農奴的纖瘦身軀。
“我的意思是……做間諜,而且還是欺騙……當面欺騙敵軍的首領,一位睿智英明的男爵大人,還有他——”他及時地將“他”換成了“她”,“她的滿堂文武。這種任務,高難度的任務,不應該交給一個四肢孱弱、目不識丁的農奴來完成不是么?”
“即便野豬男爵真有這樣一個計劃,他也應該挑選一個聰明、睿智、強悍而且深具榮譽感與責任心的騎士來完成才是——這樣的人物,才是值得信賴的人選,才有能力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
狗屁!他心里默默地在“榮譽感和責任心”后面補了一句。這句罔視場合的斥罵讓他的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已經逐漸能夠習慣大廳里陰沉肅殺的氣氛,還有那個女人冰冷嚴酷的眼神,因此籠罩全身的緊張感漸漸淡去,說話的語速也越來越流利。
黑狼男爵靜靜地聽黎恩說完,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灰藍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的臉龐。目光深邃而沉郁。那種凝視令他十分不適。比阿蘭尼亞那種冰寒、鋒利的凝視更加令他感到不適。阿蘭尼亞的眼神只是流露出一種直白的厭惡。而這個女人眼神雖然沒有那么激烈,更加的深邃、隨意、捉摸不定。但那種隨意之中,透露著一種更加危險的信息——她只要隨意地揮一揮手,就可以取走他的生命。
“你們怎么看?”她突然開口,目光從黎恩身上挪開,看向自己的諸位廷臣。她看向他們的目光和看向黎恩時一樣深邃、隨意、捉摸不定,只不過多了一點有趣和興致的意味兒,仿佛她其實并不關心他們的答案,而是關心他們的表現,仿佛這只不過是一場游戲,而他們只不過是一個個值得主人關注的寵物。
“這樣的話語可沒有說服力。”女人右手邊的一名武士看向黎恩。這是一個棕色短發的男子,穿一身暗紅色鑲釘皮革甲。他有一張年輕英俊的面龐,四肢健壯修長,“小子。”
“如果連你都能想到的問題,桑吉耶不可能想不到——也就是說,如果他真的派來一個聰明、強悍且忠心耿耿的騎士,那他根本就沒有踏入這座大廳的機會,就已經被吊死在我們的地牢里。”
“只有你,”他看向黎恩,露齒而笑,漆黑的眼瞳閃爍微光,“只有像你這樣的人,如果他想要麻痹我們,才有一絲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