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密病房因為昂貴的價格,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醫院最靜謐的邊緣大樓。四周高大綠植環繞,空氣清新,氛圍幽靜,進出的人相對來說少得多。
護士一早就推開了房門,替芙提量了體溫,看著那張素凈貌美的臉蛋,心里嘆了口氣。明星果然是個高危職業啊……原本以為只是賺得多,現在看來有些方面風險也不小。
她打開窗戶,讓白底窗簾揚出去,陽光曬進來,落了一角燦爛。
正打算邁出門去,就和迎面而來的男人撞了個正著。
護士也是可以上網沖浪的,無論是病床上躺著的那位還是現在面對面這位,她都熟悉得很。想當年讀大學的時候,她還磕過段昱時和伏玥的cp。
現在看來……
男人問了她兩句,得知人的身體大礙后便大步流星地進了病房,一點都等不及的模樣。
護士摸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碎了一地。
be了。
她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醫生說有些輕微的腦震蕩,不至于造成大腦遲緩或記憶缺失。再加上及時救護,腦后的傷疤等頭發長出來以后也不會太明顯。至于為什么還陷在沉睡里,“大概是病人在心理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從而產生了抗拒接受現實的情緒。”
她還這么小。
連一部作品都還沒來得面世。
就被那些鋪天蓋地的惡評中傷,還要被相識熟人的原因遭受無妄之災。
段昱時想起昨晚季明信在飯桌上看他的眼神,那些威脅的話語,原本對他來說只是輕飄飄的浮云,游過大腦便鉆出體外,出了這個門他甚至都不會記得季明信的聲音——他赴約的初衷只是想給她的家長一個保證,順便旁敲側擊一下周漾司,讓他別過分操心。
只是,現在看著她毫無生氣地躺在素白的病床上,小臉煞白如紙,段昱時的耳朵里便莫名地想起季明信的話來。
“段導演,我和你雖然涉獵不同,但都是商人。只是我作為那孩子的長輩,我沒辦法對她做到毫無感情地權衡利弊。現在的事態愈演愈烈,如果控制不住的話只會自食惡果。這個‘惡果’可能會對您及您的電影造成一些影響,但是無疑,最痛苦的人會是芙提。所以我請求你,在考慮利益的同時,也能諒解一下她的脆弱,和我作為親人的心情。”
男人的長相并不鋒利,只是多年在職場上的浸淫早已讓他的五官蒙上一層威嚴。但在小自己四歲的段昱時面前,他甚至用的是敬語。
“我可以容許芙提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牽著風箏的繩子甚至可以不在我手里,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去傷害她。”
一字一句砸在心上,點點星火卻足夠燃燒整顆心臟。
段昱時終于明白那異樣感從何而來。
他伸出手去想去觸碰她的瞬間里,連指尖都是后怕的顫抖。
“欠你了,小姑娘。”
他苦笑道。
……
世界上沒有密不透風的墻,自然也就不會有流通不出去的消息。盡管團隊這邊的運營已經整天在和媒體交涉,也還是沒辦法將芙提受傷的事情徹底瞞下來。
人的獵奇心理是很可怕的,比起事實的真相,他們更想聽見他們想聽的‘真相’。所以當某社交平臺上有人匿名發帖后,有關于芙提的話題又重新被揭開。
“圈內的朋友悄悄說的……最近因為營銷過度而翻車的段氏女郎,被黑粉追到劇組打了,現在人在醫院里昏迷不醒。”
雖然事情大致不錯,但發帖人把犯罪主角刻意模糊,將傷勢陳述得稀疏平常的操作,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段昱時在辦公室里把簽好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助理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去拿,只求這位背過身打電話的暴躁男人別把怒火牽連到自己,“賠償?我他媽缺那幾十萬嗎?我要的是當事人坐牢!不判個三五年你就直接給我收拾包袱走人,聽懂了?!”
他小心翼翼地正想把門關上,別讓這戰火彌漫,副導握住了門把,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助理松了一口氣,趕緊尿遁了。
副導開門見山地告訴段昱時:“查不出來,發帖人用的網吧IP。這件事涉及到攝影城、醫院、警察局,無論是目擊的群眾還是內部人員,我們都很難排查。”
“誰要找這個狗日的發帖人啊?”他氣急反笑,脾氣一上來連臟話也順口,一根煙含入嘴里,“既然堵不上他們的嘴,就在后捕蟬。”
白色霧氣裊裊上升,一瞬間的模糊也遮蓋不住他眼里銳利的鋒芒。
伴隨著京都越來越冷的風,入夜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等到醫院的時候,夜幕已經完全降臨。段昱時穿著風衣,不急不緩地走在醫院的長廊里。偶爾也有路過的人好奇地打量他,但都礙于尷尬,并未上前索要簽名。
下午的時候他親自光臨了一趟委托律所,對方和他合作了多年,卻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了個新人接手此次案件,弄得段昱時不爽極了。在所長卑躬屈膝的邀約下,他還是拒絕給這個人情,因為醫院傍晚來電話,說芙提醒了。
他把車開得飛快,卻在下車時猶豫。
打火機的火苗燃燒著簇起,又很快熄滅。來來回回,直到拇指都覺得疲倦。
段昱時吸了良久的煙,才將這幾日以來的暴戾壓下來。
上一次這樣動怒好像還是他剛離開家,單槍匹馬闖蕩的時候。被合作的伙伴騙走了大半流動資金,以及他對社會的信任。
他摁下電梯按鍵的時候在想,碰到那雙眼睛的時候該說些什么呢?
久違的害怕。
她還會毫無顧忌地說出,段昱時,我相信你——這樣的話嗎?
他想起那天在休息室,在那股他險些控制不住的,原始又野性的沖動中,他許愿這孩子對成人世界的認知與界限都能由自己打破,指的不僅僅是性和愛。
可現在很明顯,因為他的疏忽,芙提遭受了顛覆。這份崩塌是痛苦的,是可以令人絕望的。段昱時清楚地明白坍倒與重建這個過程中需要經歷的折磨,尤其是在此之前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訴你,會將你的城堡保護好。
他還沒來得及整理思緒推開那扇門,里面的人便將其打開了。
那一瞬間,心跳失重。直到目光重新聚焦,看清那女人的陌生面孔,才重新跳動。
“你好。”她沒給他窺一眼房內的機會,徑直落了鎖,并空出一只手伸向他,“我是秦懿。”
周漾司手捧著一簇百合,禮貌性地敲門后推開,里面的人看向他時眼睛倏地燃起小小的火苗,但在看到那身后空無一人時,又很快滅掉了。
“他沒生你的氣,只是手上有事情走不開。”
他自顧自地替季明信解釋,將花插進就近的花瓶里,擺弄幾番,一邊聽著芙提抱怨:“如果不是生氣,為什么小叔不來看我?”
“昨天你還昏迷的時候來過一次,差點把護士嚇跑了。”對上芙提迷惑的神情,周漾司絲毫沒有拆臺好友的愧疚,“他看你還是一副馬上就要駕鶴歸西的模樣,臉色黑得沒法看。”
季明信動起怒來和活閻王也差不了多少。芙提一邊把心當回肚子里,又一邊糾結起怎么給自己和他臺階下。
一周前還信誓旦旦地頂嘴,字里行間滿是叛逆少女的跋扈,那時她還心想,小叔是個老古董。
結果老古董一語成讖,芙提的底氣被扎破了。
周漾司還以為她在擔心電影和網上的事情,耐心地向她保證:“網上的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至于你的病情……醫生也說你很快就能出院,這次事故屬于工傷,劇組那邊也不會罵你。”
芙提問:“是打算開始洗白了嗎?”
他笑她傻,摸了把她的腦袋,“什么洗白?你又沒什么黑料。”
只是輕松的表情只在說話的時候持續,話音剛落,周漾司的眉眼便沉靜下來。
“芙提,或許有的事情對你來說不公平,也很殘忍。但是我知道,你足夠堅強到去承受。”
那天晚上入睡前她輕輕關上窗戶,被吹得有些凌亂的花枝搖頭晃腦,花蕊開得正合時宜,毫無防備地袒露。
凌晨時分,鐘哲鳴以個人微博的名義,發布了一條討伐私生粉的微博。將芙提受傷的原委和私生粉的所作所為統統以圖文形式放大在公眾視野,并放下狠話,稱其工作室及《雪頂》劇組一定會就此事責以法律追究。
而段昱時的團隊也緊隨其后,先是發布了追責聲明,而后轉發了鐘哲鳴的微博。
短短幾段話,瞬間引爆了網絡。當晚微博服務器擁擠得幾近癱瘓,在吃瓜群眾這支龐大隊伍的助力下,相關的熱搜迅速壓過了其他通稿榮登榜首。
“我操,這也太那個了吧。”
“??????咱們現在就是一整個地鐵老人看手機狀態,見過私生翻地址跟飛機找私人號碼,就是沒見過故意傷人且殺人未遂的……這姐們瘋了吧???”
“x女士這人能處,有偶像被抹黑她是真上啊。”
“想不通評論區怎么還有人在抖機靈…律師函都發出來了,這是赤裸裸的殺人啊!”
“女主也太慘了……平心而論她除了買了個不合適自己的通稿以外根本沒有什么實質性黑料吧?不懂那些鍵盤俠,到底在噴什么?”
……
因為這波官方操作,那個匿名帖子的爆料得到了實錘。只是很快就被眼睛雪亮的網友們發現了不對勁,這樣撿三句漏兩句,故意曲解真相的手段,不是在抹黑是什么?
加上背后推手的推波助瀾,芙提無辜且清白的形象隨著營銷一時立起,營銷號集體掌握風向,將重心往她的演技上引。
“查了一下這位妹妹是剛畢業不久的小新人,不僅符合《雪頂》的選角條件,而且確實夠純。編編翻遍了全網都沒找到關于她的黑歷史,而且本尊微博粉絲少的可憐……好奇的可以去看看官方微博最近發的關于她的劇照,夸一句靈氣逼人真的不為過。如果我是段導,估計也會為之動容。至于買通稿,現在哪個明星不買通稿啊?女孩子多嘗試一下不同的風格怎么了?還有某乎、某撲和貼吧上的那些帖子,反正是匿名,造謠不用負責,大家見仁見智吧。”
一夕之間,輿論聚變。
段昱時整晚都沒睡好,既要盯著網絡動向,又要處理官司,晚上好不容易得了空,才驅車前往醫院。
芙提已經醒了一天一夜了,除了想見卻不敢見的大家長,最想看到的人就是男朋友了。
他先是道歉,又是低哄,讓她先乖乖聽話睡一覺,等手里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他馬上就來。
“好吧、好吧。”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躺在病床上,蜷成瘦弱嬌小的一團,手背上還插著針管,“這里的花枯掉了,你能不能帶一束新的來看我?”
段昱時莫名心一痛,喉結滾了滾,答應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