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佳佳去村委的學校正式讀書第一天，因為村里的小學只能讀到二年級。而村委小學建筑設施更大，包容性比較強，可以讀到六年級。這是佳佳未來要在這讀四年書的地方。

新發的書上，佳佳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下她的大名：范阿佳。下邊跟著“三年級”。

周圍的人差不多都在干同樣的事，佳佳寫完了，寶貝地把新書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桌洞里。做完這一切，她抬頭偷偷觀察周圍，好多陌生面孔，她心里悄悄驚嘆著，忐忑且好奇著。原先她上的小學，學前班跟一年級一個教室，二年級一個教室，跟她同一個年級的也就十一個人。現在這個班，她坐最后一桌，能看到好多人頭，大概有六十幾個人，對，老師說過，六十幾個人，佳佳默默在心里點頭。她沒法不總是拿原來的學校跟現在的學校的比，因為那是她在這之前的唯一上學和跟同齡人相處的經歷。

在講臺上面安排發書的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從她講話開始，包括佳佳就覺得她是個溫柔的老師。直到她教語文時，佳佳才深有體會。

班主任叫他們朗誦課文，她念一遍他們再跟著念。“早晨，從山坡上，從坪壩里，從一條條開著絨球花和太陽花的小路上，走來了許多小學生……”念的課文正與他們的當下應景著，但吸引佳佳注意的是她的聲音，溫柔婉轉，如家附近田邊平穩流動的小溪，獨有一份惹人傾心聆聽的魅力。這在她那村里小學是從沒有過的。

“好了，全班齊讀一遍。我數一二三大家就開始讀啊。”班主任的“一二三”剛落下，這個剛組成一個班的成員的聲音先是猛的一大聲，一下子不知道是誰意識到什么，聲音有些害羞般地弱了下去些，讀著讀著，遇到不認識的字，所謂的齊讀更加磕磕絆絆了，班主任早有預料般打斷，“好，停一下。大家再跟著我念，大家讀的時候不要那么拖沓，還有留意一下你們不會讀的字老師怎么讀。”

學生上課的集中力在第一節課總是最好的，畢竟想要了解科任老師是怎么樣的，對新課程的新鮮，加上大家很多人還不認識彼此，也不想給別人留下壞印象。

佳佳嘴上跟讀，手上也抓緊機會給生字上方注音。

“古老的銅鐘，掛在大青樹粗壯的枝干上。鳳尾竹的影子，在潔白的粉墻上搖晃。”

伴隨娓娓道來的文章結尾，這所學校的意味著下課的敲鐘聲響起了。“當，當當！”真像文章里說的一樣。

“好了，這節課就上到這里，同學們下課吧。”班主任即使不念課文，平常說話的聲音也是溫柔的。她話一放，這些三年級的學生都也坐不住，竄出教室的一下看不見影兒了，有些人還在互相介紹認識中，熱熱鬧鬧的。

佳佳其實還有些拘謹，畢竟相比那些從學前班就在這里上學的學生，他們是“地頭蛇”，而他們現在還是外來人。好在，她旁邊是熟人，她們還是一個學校里來的。由于班級人多，班主任安排的位置是三人同桌，佳佳是坐在最外面，最方便坐也最方便老師經過巡查的位置。中間的是林莉，最里面的是林玲兒。

在大家都沒在這新地方混開的時候，她們坐一起的三位如同抱團取暖般瞎聊。不過她們聊的內容里，一致認為這位新班主任性格好，說話好聽，聽她上課真是享受呢。這樣想的時候佳佳腦海里不禁有些懷念地想起村里小學的兩位老師。畢竟那是真正的知識啟蒙老師。

小學生正是藏不住事的時候，在這個班沒待多久，佳佳就知道了誰是這班里的老大，哪幾個最調皮搗蛋不能惹還躲不起。

這天，佳佳聽到林莉跟別人聊天，聊天主角班里是一個頗有老大范的男生，他叫厲小溪，他原先跟佳佳她們都是在村里一個小學讀的，但后面來村委小學讀二年級了，跟村委小學“原住民”早混熟了，跟村里小學的老朋友也聊得來，屬于兩邊都混得開。

但是佳佳對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唯一而且最后的印象就是有一次那男生分了個香蕉給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不想吃，就問誰想吃，當時佳佳積極上手了。

……這回憶讓佳佳有些囧。她承認她有時候是有點饞。

但很快，佳佳就不為這點小事煩惱了，因為還有別的事可以讓她更煩惱。

如果問小時候佳佳最持久的愿望是什么，那無非就是留長頭發。每當她看到同齡的女孩留著長頭發，綁成高馬尾或雙馬尾，甚至羊角辮，隨著她們的天真年紀特有的活潑動作，那些長頭發都會一漾一漾的，直漾到佳佳心底。

可是媽媽不給她留長頭發，原因很簡單，短發方便，長發麻煩。

于是佳佳在日記寫：“好羨慕啊，羨慕她們可以留長頭發。長頭發多好看啊。”

她在下面又添了句話：待我長發及腰……她的筆跡頓住，沒再往下寫了。這句話是她今天看電視劇學的，是里面的女主經常對男主說的一句話，后面那句是直抒情意的話，佳佳覺得不適合她用，她只需要用前面那句便好，如果她頭發留長了，甚至長到腰……這美好的想象還未延展到真的發生了會怎樣的地步，光是稍微一想想，佳佳心里便泛起甜蜜來。

但現實不是佳佳想，而是媽媽覺得。

有一天媽媽盯著佳佳那蓋過眼睫毛的劉海擰起眉，佳佳注意到，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媽媽叫佳佳剪掉劉海，她讓佳佳要么自己剪，要么她幫剪，反正就是要剪就對了。

佳佳不肯，當做沒聽到。過了幾天，佳佳僥幸地想，希望媽媽已經忘記讓她剪頭發的事了。但是怎么可能，這一天天的自己在媽媽面前晃悠，媽媽這見不得遮眼劉海的眼睛能不注意才怪。

于是，媽媽把佳佳叫到跟前，把準備好的剪刀遞給她，繃著臉說：“最后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不剪我就幫你剪。”媽媽的娘家雖然跟爸爸的家都在一個省，但隔了個把市，各自方言不差十萬也差千里。盡管如此，媽媽嫁過來一年已經學會爸爸這邊的方言，連口音都學了個十乘十。

佳佳沒動作，但早已蓄謀已久的媽媽不給她多少反應時間，一把剪刀直接貼著佳佳額頭剪下來，佳佳心里一下繃緊，怕媽媽手下沒個輕重直接給她開個豁口，其次就是擔心這么虎的剪法到時頭發沒法看。

被剪的頭發掉落，佳佳緊閉雙眼。

下一瞬，“好了。”媽媽說。

佳佳下意識睜開眼睛，媽媽把事先準備好的鏡子給她，佳佳感受到額頭不同以往的清涼，都不敢接過鏡子面對了。

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佳佳和鏡子里劉海離眉毛還有三公分的“新佳佳”對視，心態一下沒繃住，“哇——”

哭了。

地上剛逝去的頭發被窗戶吹進來的微風吹得微動，似在應和與佳佳悲傷的永別之情。

任佳佳哭得再慘絕人寰，她還是得面對一個事實，那就是劉海長回來需要花很長的時間，而這段時間里她不去學校也得去，帶著這個在學校得自閉的發型。

佳佳當然不會直接帶著這個新發型在不管新同學還是舊同學面前晃，所以近段時間她一直穿著有帽子的外套，所幸，現在的天氣穿外套沒什么。

今天佳佳照常戴著帽子，上課鈴響了，她剛要回位置，經過一桌時帽子突然被人扯下來，佳佳一下子懵了，驚慌籠罩心頭，預料之中地聽到周圍人的笑聲——

“哈哈……”

“哈哈她這個發型，老鼠啃的還是狗啃的啊……”

“我就說她怎么一直都戴著帽子……”

刺耳，難堪，佳佳拳頭都沒法握緊，帽子再戴回去也只是掩耳盜鈴，她怕別人看她，她也不敢去看別人對她嗤笑的表情，只是在那個惡作劇的男生剛掀她帽子時，她眼神慌亂中無意識地把包括那個惡作劇男生在內的周圍人的反應都收納在眼中了。其他人她都不認識，但惡作劇男生旁邊那人她認識，就是厲小溪，佳佳看到他看到她帽子被掀下后突然露出震驚的表情。

刺痛，難堪。明明始作俑者不是他，但不知道為什么，回到位置時厲小溪震驚的表情還一直在她腦海里回放著。

林莉在后面也看到了，她擔心地看著佳佳，但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她不敢出手干預，甚至不敢參與，因為惡作劇的男生是“原住民”，再看周圍人的反應，都當樂子般嘲笑，如果林莉這時候斥責惡作劇的男生，等于打擾了他們的“好戲”，到時候她將要面對的可不止惡作劇的男生的針對，還有更多被影響“好戲”的人的針對。

接著，老師進來了。大家開始稀稀拉拉進入上課狀態，而剛剛小孩子的惡作劇就簡簡單單地揭過了。

林莉看著佳佳盯著桌面沒反應，心里也覺得難受，但是她也不懂要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