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說新語(解注全譯本)
- (南朝宋)劉義慶著 劉強解注
- 7657字
- 2024-09-29 16:54:05
政事第三
政事,即為政治國之事。本門僅二十六則,卻涵蓋了古代為政思想的諸多方面,勾勒了漢末魏晉之際治理之道的大致變遷,從中可以看出《世說新語》編撰者(即劉義慶)的政治傾向和為政理想。
大體而言,漢晉之際的為政之道,表現為從貴刑名、用重典,向尚寬簡、務清靜的漸次轉型。儒家和道家共同認可的“無為之治”,比刻薄寡恩、動輒得咎的法家治理,越來越受到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同和提倡。本門前三則關于陳太丘的故事,或者反對“不忠不孝”,或者貶斥“骨肉相殘”,或者主張“強者綏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無不體現了漢末士大夫對儒家仁政、德治思想的高度認同。
降及西晉,曹氏和司馬氏之間政爭激烈,選官和用人問題遂成為重中之重。關于山濤作吏部尚書的三則(5、7、8)故事,一方面體現了其高超的識鑒才能,另一方面,也使士人在亂世的出處、仕隱、去就問題提上日程,充滿現實的吊詭和倫理的張力。尤其是,在嵇康被司馬氏殺害二十年后,山濤竟舉薦嵇康之子嵇紹仕晉,這一行為本身,無形中使“名教”所標榜的君臣、父子二倫的倫理規定陷入到崩潰的邊緣,山濤身后的聲名成毀就此展開。可見政治與學術及倫理的關系,絕不能做簡單切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而山濤說的那句話:“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看似輕描淡寫,事實上卻蘊涵著彌合“名教”與“自然”緊張關系的現實努力,也使魏晉玄學的哲學思辨進一步逼近現實政治的殘酷現場。
而在兩晉之交,玄學與政治日益勾兌和融合,儒道之間的緊張得到緩解,當時把持政局的多為清談政治家,所以,無為、清靜、懷柔、寬簡的“悶悶”“憒憒”之政,大受推崇。如王安期做東海太守時,一位盜池中魚的小吏被舉報,安期卻說:“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
東晉名相王導晚年時,不再處理政事,只在文書上簽字畫諾,大有今之所謂“懶政”“怠政”的嫌疑,但王導卻說:“人言我憒憒,后人當思此憒憒!”果然庾冰主政后,就大搞“察察之政”,令人懷念王導當年之寬厚懷柔。甚至連桓溫這樣的梟雄人物,在荊州刺史任上,也“恥以威刑肅物”。這和王濛主張的“和靜致治”,主導思想是一致的。
本門中最讓人感動的是東晉“風流宰相”謝安。當時因為戰亂,有不少士兵仆役奔散逃亡,有的就近藏在南塘碼頭下的船只里。有人請求謝安搜查緝捕,謝安卻說:“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謝安之所以能鎮安朝野,正是因為其從善如流,有容乃大,骨子里甚至有一種俠骨柔情。俗話說“宰相肚里能撐船”,“是真名士自風流”,謝安可謂當之無愧!
《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生活在南朝劉宋初年,當時正是皇族和宗室猜忌與殺戮最為激烈的多事之秋。他選擇這些故事入書,應該是對現實政治過于嚴酷的一種規諫和諷刺吧。
3.1 陳仲弓(陳寔)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奸,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
收:拘押。
付:交。
考:拷問。
眾奸:指更多犯罪事實。
病母:詐稱母病。
3.1 陳寔任太丘縣令時,有一小吏謊稱母親生病要請假。事跡敗露后,陳寔把此人抓起來,下令處死。手下的主簿申請將他交給獄吏審訊,拷問有無其他罪行。陳寔說:“欺騙上官就是不忠,謊稱母親有病就是不孝。不忠不孝,沒有比這嚴重的罪行了,再拷問還能有比這更大的罪嗎?”
3.2 陳仲弓(陳寔)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主者捕之。未至發所,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
主者:主管。
發所:案發地。
在草:分娩。草,草席。
不起子:不肯養育子女。
回車:調轉車頭。
治:處治。
按討:依罪討伐。
3.2 陳寔任太丘縣令時,有盜賊劫財害命,主管官吏抓住了他。陳寔前往案發地勘察,途中聽聞百姓有人家里生了孩子卻不養,即刻下令調轉車駕回去處理此事。主簿說:“盜賊性質嚴重,應該先去審理。”陳寔道:“盜賊奪財殺人,哪里比得過殘害親生骨肉更惡劣呢?”
3.3 陳元方(陳紀)年十一時,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強者綏之以德,弱者撫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嘗為鄴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
候:拜候。
稱:稱贊。
履行:實行。
綏:安撫。
恣:聽任。
敬:敬重。
往者:過去。
法:效法。
周旋動靜:周旋于動靜之間。這里指為人處世。
師:效仿。
3.3 陳紀十一歲時,去拜訪袁公。袁公問他:“令尊(陳寔)在太丘為官時,遠近都在夸他,他都干了些什么呢?”陳紀答道:“家父在太丘時,對強者以恩德安撫,對弱者以仁慈體恤,聽任百姓各安其分,久而久之,人們就越來越敬重他。”袁公說:“以前我任鄴縣縣令時,也是這樣做的。不知道是你父親效法我,還是我效法你父親?”陳紀說:“周公和孔子,生于不同的時代,言行舉止雖相隔甚遠卻如出一轍。周公不曾效法孔子,孔子也沒有效法周公。”
3.4 賀太傅(賀劭)作吳郡,初不出門,吳中諸強族輕之,乃題府門云:“會稽雞,不能啼。”賀聞故出行,至門反顧,索筆足之曰:“不可啼,殺吳兒。”于是至諸屯邸,檢校諸顧、陸(顧雍、陸遜家族)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眾。陸抗時為江陵都督,故下請孫皓,然后得釋。
屯邸:莊園。
檢校:核查。
逋亡:逃亡,指豪門藏匿逃避徭役賦稅的農戶。
言上:報告朝廷。
下:從江陵到下游都城建康。
請:請求。
3.4 賀劭任吳郡太守,就任之初,足不出戶。吳中各大豪門望族瞧不起他這個會稽人,竟在官府大門上題字道:“會稽雞,不能啼。”賀劭聽說后,有一天故意外出,出了大門口轉頭看了一眼題字,要來筆在下面補了一句:“不可啼,殺吳兒。”而后賀劭便前往各大家族的莊園,核查顧氏、陸氏這些大族使喚官兵以及窩藏逃亡人口的情況,全部上報朝廷,被問罪判刑的人非常多。陸抗當時是江陵都督,特意從江陵回京向孫皓求情,顧、陸族人這才得以免罪。
3.5 山公(山濤)以器重朝望,年逾七十,猶知管時任。貴勝年少,若和(和嶠)、裴(裴楷)、王(王濟)之徒,并共宗詠。有署閣柱曰:“閣東有大牛,和嶠鞅,裴楷鞦,王濟剔嬲(音鳥)不得休。”或云潘尼作之。
朝望:在朝廷有聲望。
知管時任:主持官員任免之事。
貴勝:尊貴有權勢。
宗詠:尊頌。
署:題寫。
閣柱:官署的柱子。
鞅:牛馬拉車時套在頸上的皮套。
鞦:套車時拴在駕轅牲口臀部的皮帶。
剔嬲:指糾纏。
3.5 山濤因老成持重在朝廷上頗有聲望,年過七十,仍掌管著官員的任免。那些權貴家的年輕子弟,如和嶠、裴楷、王濟等人,全都尊尚稱頌他。于是有人在尚書省的廊柱上題道:“閣東有大牛,和嶠鞅,裴楷鞦,王濟剔嬲不得休。”有人說這是潘尼寫的。
3.6 賈充初定律令,與羊祜共咨太傅鄭沖,沖曰:“皋陶嚴明之旨,非仆暗懦所探。”羊曰:“上意欲令小加弘潤。”沖乃粗下意。
咨:請教。
皋陶:古之圣賢,與堯、舜、禹并稱。相傳其奠定了中國的司法制度。
嚴明之旨:制法嚴明的用意。
暗懦:愚昧懦弱。
探:推究。
上意:皇上的意思。
小加弘潤:稍加擴充潤色。
粗下意:粗略提出自己的意見。
3.6 賈充著手修訂律法之初,曾與羊祜一起咨詢太傅鄭沖的意見。鄭沖說:“皋陶修法時所秉持的那種嚴肅公正的用意,不是我這種昏庸懦弱之人可以探知的。”羊祜說:“皇上的意思,是想讓您稍加補充潤色。”鄭沖這才粗略提出自己的意見。
3.7 山司徒(山濤)前后選,殆周遍百官,舉無失才,凡所題目,皆如其言。唯用陸亮,是詔所用,與公意異,爭之不從。亮亦尋為賄敗。
前后選:先后兩次擔任選拔的職責。
周遍:遍及。
題目:品題評論。
尋:不久。
敗:罷官。
3.7 司徒山濤曾經兩次負責為朝廷選拔人才,幾乎把朝廷內外大小官員考察了個遍,沒有漏掉任何人才。凡是他品評過的人物,都名副其實。唯獨任命陸亮,是皇帝直接下詔的,山濤本人有異議,曾為此據理力爭,皇帝沒有聽從。陸亮不久后便因受賄而被罷免。
3.8 嵇康被誅后,山公(山濤)舉康子紹(嵇紹)為秘書丞。紹咨公(山濤)出處,公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
出處:出仕還是退隱。
消息:消長。這里指一年四季相互更替。
3.8 嵇康被司馬昭殺害后,山濤推舉嵇康的兒子嵇紹做秘書丞。嵇紹向山濤請教出仕還是隱世,山濤說:“我為你考慮這事很久了。天地四時,尚且有消長更替,何況人呢?”
3.9 王安期(王承)為東海郡。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王曰:“文王之囿(音又),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
綱紀:即主簿。
推:查究。
3.9 王承任東海太守時,有小吏偷捕水池里的魚,主簿要查處此事。王承說:“周文王的捕獵的苑囿,都能與人民共享。區區池魚有什么好吝惜的!”
3.10 王安期(王承)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寧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歸家。
錄:拘捕。
犯夜人:觸犯宵禁的人。
受書:聽課。
寧越:戰國時期中牟人,原為農民,努力求學十五年學成。
致理之本:達到治理的根本。
3.10 王承任東海太守時,有一次差役抓回來一個違反宵禁的人。王承問他:“你從哪兒來?”那人答道:“在老師家學完習回家,沒想到時間這么晚了。”王承說:“靠懲罰像寧越一樣讀書好學之人來立威,恐怕不是治理之道。”于是就派差役送那人回家了。
3.11 成帝(司馬衍)在石頭,任讓在帝前錄侍中鐘雅、右侍衛將軍劉超。帝泣曰:“還我侍中。”讓不奉詔,遂斬超、雅。事平之后,陶公(陶侃)與讓有舊,欲宥之。許柳兒思妣(許永)者至佳,諸公欲全之;若全思妣,則不得不為陶全讓。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讓是殺我侍中者,不可宥!”諸公以少主不可違,并斬二人。
石頭:即石頭城。衛護首都建康的軍事要塞。
錄:拘捕。
宥:赦免。
全:保全。
少主:成帝時年八歲。
3.11 晉成帝司馬衍因為蘇峻叛亂而遷至石頭城,任讓在成帝面前要殺侍中鐘雅和右衛將軍劉超。成帝哭著說:“還我侍中!”任讓不聽皇帝的命令,還是殺了劉超和鐘雅。叛亂平定后,陶侃因為和任讓有舊交,就想赦免任讓。叛臣許柳之子許思妣非常優秀,大家也想保他一命。如果想保下許思妣,就不得不替陶侃保下任讓,于是就想同時寬恕這兩個人。事情上奏后,成帝說:“任讓殺了我的侍中,不可饒恕!”大家覺得小皇帝的旨意不可違逆,就一并把兩人殺了。
3.12 王丞相(王導)拜揚州,賓客數百人并加霑接,人人有悅色。唯有臨海一客姓任及數胡人為未洽。公因便還到,過任邊,云:“君出,臨海便無復人。”任大喜悅。因過胡人前,彈指云:“蘭阇(音舌)!蘭阇!”群胡同笑,四坐并歡。
霑接:接見款待。
洽:融洽。
因:于是。
還:通“旋”,周旋。
彈指:打響指。
蘭阇:一說梵語或伊朗語(伊蘭語)譯音。為褒贊之辭。
3.12 王導出任揚州刺史,來道賀的幾百名賓客都得到了款待,人人都很高興。只有一個來自臨海郡的任姓客人和幾個胡人還未融入。于是王導找了個機會來到任姓客人身邊,說:“您一出來,臨海郡就沒什么人了。”任姓客人聽后非常開心。王導又走到幾個胡人面前,打著響指說:“蘭阇!蘭阇!”胡人們都笑了起來,滿座賓客也都很歡喜。
3.13 陸太尉(陸玩)詣王丞相咨事,過后輒翻異,王公怪其如此。后以問陸,陸曰:“公長民短,臨時不知所言,既后覺其不可耳。”
翻異:事后改變主意。
怪:感到奇怪。
長:見識長遠。
民:陸玩自稱。
短:見識短淺。
既:等。
3.13 太尉陸玩向丞相王導詢問政事,過后卻又改變主意。王導對此感到奇怪,后來拿這事問他。陸玩說:“您見識長遠,我見識短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過后又覺得那樣干不行罷了。”
3.14 丞相(王導)嘗夏月至石頭看庾公(庾冰),庾公正料事。丞相云:“暑,可小簡之。”庾公曰:“公之遺事,天下亦未以為允。”
料事:料理公事。
小簡:稍稍從簡。
遺事:留下事情不處理。
允:允當,適當。
3.14 有一年夏天,丞相王導去石頭城探望庾冰。當時庾冰正在處理公事,王導說:“天氣酷熱,公事可以稍稍從簡。”庾冰說:“您的寬簡省事的作風,天下人也未必認為妥當!”
3.15 丞相(王導)末年,略不復省事,正封箓諾之。自嘆曰:“人言我憒(音潰)憒,后人當思此憒憒。”
略:大致。
省事:知辦政事。
正:只。
封箓:封好的文書。
諾:畫諾,同意。
憒憒:糊涂。
思:想念。
3.15 丞相王導晚年幾乎不再處理政事,只管在封好的文書上畫諾簽字。有一次他自己感嘆說:“人家都說我糊涂,后人應該會懷念我這糊涂。”
3.16 陶公(陶侃)性檢厲,勤于事。作荊州時,敕船官悉錄鋸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會,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后猶濕,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積之如山。后桓宣武(桓溫)伐蜀,裝船,悉以作釘。又云,嘗發所在竹篙,有一官長連根取之,仍當足。乃超兩階用之。
檢厲:檢點嚴厲。
敕:令。
錄:收集。
咸:都。
正會:正月初一大集會。
除:臺階。
厚頭:鋸下的粗竹頭。
發:征用。
當足:指竹篙連根取用,有根的一頭朝下著地,正好起支撐的作用。
超:越級提拔。
3.16 陶侃為人認真嚴厲,勤于政事。他當荊州刺史時,曾命令造船官收集鋸木屑,有多少收多少。大家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后來正月初一朝會那天,正趕上久雪初晴,公堂前的臺階積雪消除后依舊潮濕。于是陶公命人取鋸木屑鋪在上面,人來人往便絲毫不受妨礙。每次公家要用竹子,陶侃都命令把粗厚的竹子頭收集起來,堆積如山。后來桓溫伐蜀,要修造船只,這些鋸下來的竹頭全都可以用來做竹釘。又據傳,陶侃還曾在當地征用竹篙,有個官員把毛竹連根取用,用竹根代替竹篙的鐵腳,陶侃就越兩級提拔了他。
3.17 何驃騎(何充)作會稽,虞存弟謇(虞謇)作郡主簿,以何見客勞損,欲白斷常客,使家人節量,擇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見存。存時為何上佐,正與謇共食,語云:“白事甚好,待我食畢作教。”食竟,取筆題白事后云:“若得門庭長如郭林宗(郭泰)者,當如所白。汝何處得此人?”謇于是止。
勞損:勞累。
斷:拒絕。
通:通報。
白事:陳述事情的文書。
見存:給虞存看。
上佐:擔任何充手下要職。
教:批復。
郭林宗:郭泰善鑒識人物。
止:休止。
3.17 驃騎將軍何充任會稽內史時,虞存的弟弟虞謇擔任主簿,他覺得何充接見客人十分勞累,就想稟告拒絕掉普通訪客,由下人酌情控制人數,選擇可以接見的再通報。虞謇寫好了呈文,帶著去見虞存。虞存當時是何充的高級幕僚。正跟虞謇一起吃飯,虞存對他說:“呈文寫得很好,等我吃完了再做批示。”吃過飯,他拿起筆在呈文后寫道:“如果能得到像郭林宗(郭泰)那樣善于識人的門亭長,就可以按照呈文說的辦。但你從哪兒可以找到這樣的人呢?”虞謇于是作罷。
3.18 王(王濛)、劉(劉惔)與林公(支遁)共看何驃騎(何充),驃騎看文書,不顧之。王謂何曰:“我今故與林公來相看,望卿擺撥常務,應對共言,那得方低頭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諸人以為佳。
看:拜訪。
故:特意。
擺撥:放置擱下。
應對共言:一同清談玄理。
那得:怎得。
3.18 王濛、劉惔和支道林一起去看望驃騎將軍何充,何充只顧看公文,沒有理他們。王濛對何充說:“我們今天特意與林公來看望您,希望您能放一放日常公務,一起談談玄學,怎么還低頭看這些東西呢?”何充說:“我不看這些東西,你們怎么得以存身?”大家都認為這話是佳言。
3.19 桓公(桓溫)在荊州,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桓式(桓歆)年少,從外來,云:“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意譏不著。桓公云:“我猶患其重。”
全:一心。
被:覆蓋,施加。
肅物:懲治他人。
令史:蘭臺尚書屬官,掌文書事務。
向:剛才。
捎:捎帶。
拂:輕拂。
地足:地面。
不著:碰不到身體。
患:擔心。
3.19 桓溫鎮守荊州時,一心要以恩德治理江漢地區,而恥于用嚴刑懲治人。有一次,一個令史受到杖刑處置,刑杖只從他穿的朱衣上掠過。桓溫的兒子桓歆當時年少,從外面回來,說:“我剛才經過官署門前,看見令史在挨刑杖,杖子揚起來能摸著云腳,落下來只是輕擦地皮。”意在諷刺刑杖沒有打在身上。桓溫卻說:“我還擔心這樣太重呢。”
3.20 簡文(司馬昱)為相,事動經年,然后得過。桓公(桓溫)甚患其遲,常加勸勉。太宗(司馬昱)曰:“一日萬機,那得速!”
動:動輒。
經年:一兩年,喻時間長久。
過:批復,完成。
3.20 簡文帝司馬昱做丞相時,一件政務往往要等上一年才能過。桓溫很擔心這樣太慢,經常加以勸說勉勵。簡文帝說:“我日理萬機,怎么快得起來呢!”
3.21 山遐去東陽,王長史(王濛)就簡文(司馬昱)索東陽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
去:離。
索:索求官職。
承藉:繼承憑借。
猛政:指山遐治東陽嚴猛。
和靜:溫和清靜。
致治:達到安定清平。
3.21 山遐從東陽太守任上離職,王濛向司馬昱請求接任,說:“靠前任施政嚴苛的成果,我就可以清靜無為地維持社會安定了。”
3.22 殷浩始作揚州,劉尹(劉惔)行,日小欲晚,便使左右取襆。人問其故,答曰:“刺史嚴,不敢夜行。”
行:出行。
日小欲晚:太陽漸落將到傍晚。
襆:用袱子包扎衣被,置備在外留宿的行裝。
刺史:指殷浩。
3.22 殷浩剛就任揚州刺史時,有一次劉惔外出,太陽將落,天色將晚,劉惔就讓隨從拿出被褥準備過夜。別人問他為什么,他回答說:“刺史嚴厲,不敢違反宵禁在夜里趕路。”
3.23 謝公(謝安)時,兵廝逋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或欲求一時搜索,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
兵廝:士兵和仆役。
逋亡:逃亡。
一時:同時。
容置:容納安置。
3.23 謝安當政時,士兵和雜役從軍中逃亡,常就近竄逃至秦淮河南塘,躲在那一帶的船上。有人建議同時搜索這些船只,謝安不同意,說:“如果不能包容這些人,怎么稱得上京都?”
3.24 王大(王忱)為吏部郎,嘗作選草,臨當奏,王僧彌(王珉)來,聊出示之。僧彌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選者近半,主人(王忱)甚以為佳,更寫即奏。
選草:選拔官員的名單草稿。
更寫:重新抄寫。
3.24 王忱做吏部郎時,曾草擬過一份官員選拔名單。將要上奏時,王珉來見他,王忱隨手拿出草案給他看。王珉趁機按自己的主意更換了近一半人選,王忱認為這些改動很好,就重新謄寫了一份上奏。
3.25 王東亭(王珣)與張冠軍(張玄之)善。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王珉)曰:“東亭作郡,風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張玄之)情好日隆耳。”
善:交好。
風政:教化政治。
何似:如何。
3.25 東亭侯王珣和冠軍將軍張玄之關系很好。王珣當上吳郡太守后,有人問中書令王珉:“東亭侯當太守,政績如何啊?”王珉回答說:“不知道治理和教化的成績如何,只知道他跟張祖希(張玄之)的感情日益深厚罷了。”
3.26 殷仲堪當之荊州,王東亭(王珣)問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音遙)造刑辟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寇之任,未為不仁。”
之:往,赴任。
居全:懷有完美品格。
不害:不傷害。
宰牧:掌管治理。
本操:一貫的操守。
乖:違背。
皋陶:舜時的司法官。
刑辟:刑法。
司寇:古代掌管司法和糾察的長官。
3.26 殷仲堪將要去荊州赴任,王珣問他:“品格完美稱為德,不傷萬物稱為仁。如今你要主政中原,操生殺大權,不是背離了你一貫的操守嗎?”殷仲堪回答:“舜帝時的法官皋陶制定刑法,不算不賢德;孔子曾任司寇一職,不算不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