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房間，李清明的頭一陣陣疼，過去的記憶像開花般點點綻放，他想起更久遠的事。

案件發生后，他第一時間報了警，警察對現場進行了徹底的檢驗。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竟然沒找到任何可疑的痕跡，沒有任何線索指向兇手。

十幾人的調查組陷入死胡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案子的重要性也越來越低，不斷有警員被調到其他案件。

警隊甚至傳出風言風語，說是李清明殺害了自己的家人，因為只有警察作案，才可能不留一絲證據。

明明自己的親人死亡，竟然還要被懷疑為兇手，這可真夠令人憤怒又無奈的。

想必正是因為此，李清明才找到那個女醫生的吧。

把心思放回現場，他打開廚房門，油煙機的聲音更加清晰，嗡嗡嗡。

他心想，什么東西會只停留在現場幾分鐘，之后就會消失呢？

答案很明顯，氣味。

他推斷，油煙機并不是妻子開的，菜已經做完了，勤儉持家的她，不可能一直開著這么個玩意耗電。

所以它是兇手打開的。廚房的某種氣味，會暴露他的身份。

李清明進入廚房，關掉抽油煙機，心砰砰跳。

他會聞到什么呢？

提起鼻子使勁一吸，

油的味道、醋的味道、醬油的味道、菜的味道、肉的味道。

是廚房都會有的氣味，并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究竟是沒有兇手的氣味，還是氣已經被抽走了？

他并不能確定。

順手按下抽油煙機的開關，想代入兇手視角，思考他為什么要打開她。

油煙機開始工作，可并沒有嗡嗡聲，反而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

“嗚嗚嗚——”

好像妻子的哭聲，又好像女兒的哭聲！

李清明一驚，往后退了兩步，這是怎么回事？

立刻，油煙機的聲音恢復正常。

李清明皺起眉頭，那里面有某種錄音設備嗎？

可錄音設備為什么放進油煙機中？

不，不對！

他忽然察覺到，這不是油煙機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問題，他幻聽了。

他正處在女醫生所說的，即將陷入瘋狂邊緣。

他又連續開關了幾次，果然，油煙機不斷傳來哭聲，而且哭聲持續時間越來越長。

這意味著，他沒有多少時間在這里干耗，動作必須快一些。

兇手的氣味是一個提示，如果廚房沒有，別的地方會有嗎？

李清明想著想著，猛地想到，衛生間有兇手留給自己的紙條，那上面會有味道！。

他急忙離開廚房，進入衛生間，從瓶子上摘下紙條，看到上面的血跡和嘲諷，不由憤怒。

一定抓到你的，混蛋。

他強忍痛苦，將字條并湊到鼻前，用力一聞。

既有墨香，也有血腥。

但墨水的味道來自于字，血的味道來自于妻女，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奇怪味道。

依然沒有兇手線索。

李清明皺起眉，這也不對嗎，可那古怪的感覺絕對錯不了，那到底是哪里吸引到了他？

他將視線放到紙條上字，“妻女心頭血，送你做禮物”“臥室更有大禮奉上，請笑納。”

調查結果涌進腦海，經過鑒定，字體是他的，一開始，調查組把這當成兇手對他的挑釁。

但隨著案件進入僵局，懷疑李清明的警員覺得，這是他完美犯罪后的炫耀。

無稽之談。

李清明盯著紙條看，思考兇手用他的字體留言，究竟有沒有有別的目的。

正在這時，“心頭血”三個字猛得跳了一下，像割破的皮膚般，嘩啦啦涌出大股血流，順著他的手臂，噼里啪落到地板上。

李清明一愣，急忙閉上眼，深吸兩口氣，再睜開時，一切恢復了原狀。

還是幻覺，越來越頻繁，越來越真實了。

他把紙條放到洗手臺，轉身出了衛生間，尋找起別的。

除了氣味之外，還有什么只會在此刻存在，之后就會消失呢？

他沉思片刻，很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聲音。

有沒有可能，現場有某種特殊的聲音，能暗示兇手的身份呢？

李清明站到客廳的茶幾邊上，屏住呼吸，認真聆聽。

樓上沒有動靜，樓下沒有動靜，耳中唯有電視機里小馬寶莉的臺詞。

李清明搖搖頭，將把電視關掉，重新聽起來，此刻，房間像墓地般安靜。

他心砰砰跳著，期盼在沉寂之中發現某些異常。

他恍惚聽到，好像哪里有笑聲，“哈哈哈……”

但仔細一聽，又什么都沒有。他又幻聽了嗎？

過了好一陣，依舊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聲音。

看來聲音不對，李清明嘆氣，準備再找下一個地方。

他轉身要去臥室搜查，然而剛邁一步，突然愣住。

電視熒幕竟然自動亮起，動畫片重新播放。

然而和原本電視節目不同的是，寶莉和她的朋友不再交談，不再嬉笑，都齊齊盯著他，眼神空洞。

好像在質問李清明，為什么“殺死”她們？

李清明一愣，隨即再次明白，又是幻覺，心想幻覺越來越真實了，必須抓緊時間。

他大步進入臥室，妻子和女兒的慘狀再次映入眼簾。

他想起來，兩人的死因是大出血，傷口由鋒利銳器造成的，類似手術刀。

然而奇怪的是，妻子和女兒身體上并沒任何綁縛的痕跡，體內也沒有發現安眠鎮靜類的藥物成分。

也就是說，她倆乖乖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血流盡，最后死掉。

這是本案最詭異的點，人都是有求生欲的，面對死亡都是恐懼，她們為什么坦然？

懷疑李清明的警員認為，他們一家信了某種邪教，妻女乖乖受死，是獻祭自己，為了成仙。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然而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卻像是最合理的。

只有李清明知道，胡說八道。

臥室里充斥血腥味，但也沒有其他奇怪的味道，沒有不自然的聲響。

但李清明心中的古怪感覺卻越來越濃。

這房間的確不對勁，或者說，他感受到的不對勁，就在這間臥室。

可究竟在哪里呢？

他還分辨不出來，他盯著妻女，心想，兩人死在床上時，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李清明心中升起一股悲哀，他忍不住坐到床邊，挨著妻子的尸體躺下，仰頭看著蒼白的屋頂和璀璨的吊燈。

這就是她們死時看到的景象嗎。

妻子當時什么心情呢，會恐懼嗎？還是遺憾？

他轉過頭，想要看看妻子的表情。

然而卻正和妻子的視線對上。

等等，她原本沒看這個方向啊！

她轉頭了！

李清明大驚，差點從床邊掉下去。

但隨即卻發現，妻子又恢復了本來的狀態。

怎么回事？啊！又是幻覺！

李清明的腦袋更疼了，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暈倒。

耳畔傳來女醫生急切的聲音：“清明！你所有指數顯示異常，快回來，再下去會瘋掉的，快回來！”

李清明扶著腦袋，果斷拒絕：“不，我不能無功而返！”

“可是……”

李清明刻意忽略女醫生的聲音。

那種古怪的氛圍更加濃厚，線索近在咫尺，他不能放棄，必須抓到。

強壓下疼痛，他再看向妻子，卻又一次撞上妻子冰冷的視線，

這次，她甚至輕輕開口了，聲音干枯無比：“怎么才回來，就等你呢……”

李清明打了個哆嗦，安慰自己，別怕，只是幻覺，只是幻覺。

心中卻想，她一開始只是盯著他而已，現在竟然開口說話。

幻覺再持續下去，妻子的尸體恐怕會爬到他身上吧。

等等，一道閃電驀地劃過腦海

只是盯著他？

盯著！

李清明愣住，他猛然注意到一件原本沒注意的事。

原來妻子的視線是沖著哪里來的？

他從床上蹦了起來，緊緊注視著妻子，幻覺已經消失，妻子正保持死時的狀態。

她微微側腦袋，視線斜斜射在著書架第二層上。

李清明心砰砰跳起來，就是這個！

視線！

只在現場才會存在，一旦尸體被拉走解剖，就永遠消失不見的東西！

她的視線！

妻子用視線在給李清明留下了線索！

然而由于她的動作太自然，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

他找到了，這古怪的，妻子留給他的“遺言”！

李清明激動不已，他已經等不及清醒過來回家再找，他要先現在就看到。

沖到書架前，把第二層的書籍一本本翻找起來。

第一本是《少年來了》，韓國作家韓江著，翻了一遍，沒有特別信息，扔到地上。

第二本是《腦髓地獄》，日本作家夢野久作著，仍然什么也沒有，扔到地上。

第三本《絕對循環》，作者天下霸唱，依然什么也沒有，扔到地上。

最后一本并不是小說，而是女兒的畫冊，她上幼兒園后，老師教她們畫畫。

她畫的所有作品，都是簡單線條組成，很是粗糙，外人看來沒有任何價值，

但李清明卻喜歡的不得了，畢竟是自己女兒所畫。他甚至將其專門收集到這本畫冊中。

這里面會有線索嗎？

他輕輕翻開，第一幅畫是小馬寶莉，歪歪扭扭幾個線條組成，用蠟筆涂成粉色，勉強看出個馬的形狀。

不是線索。

往下翻，第二幅畫是一棟樓，一個長方形，那是樓體，長方形中有一排排的方框，那是窗戶，樓上有黃色太陽，樓下有綠草地。

女兒說過，這是他們一家人住的樓。

不是線索。

再往下翻，第三幅畫是一張床，床上躺著兩個人，一個人大一些，一個人小一些，兩個人都是長頭發，胸口一黑乎乎的東西。

畫的題目是《媽媽和我》，日期是兩周前。

李清明徹底愣住，好眼熟。

他轉過身，望向床。

床上躺著兩個人，一個妻子，一個女兒，兩人都是長頭發，她們胸口一灘泥濘，看起來的確黑乎乎的。

一股涼氣從后背竄到他頭頂。

他把畫舉到眼前，看一眼畫，看一眼床。

兩人間距離，躺在床上的方位，衣服的形狀和顏色，甚至兩幅畫的床邊，都空出來一人的寬窄距離，比例一模一樣。

簡直是照著現場畫出來。

李清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女兒為什么能提前兩周，把倆人死時的景象畫出來呢？

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