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李清明打開房門，在玄關換上拖鞋，拎著蛋糕邁進餐廳。

他是本市的一名基層刑警，最近案子不少，工作比較忙，但他還是偷空回到家來。

今天是女兒蝴蝶四周歲生日，也是他和老婆高文英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家人約好要一起吃頓飯。

九點前，他還得趕回單位，雖然少不了女兒白眼，老婆嘮叨，但畢竟工作性質在這里，他只能委屈家人，向她倆求饒啦。

廚房亮著燈，關著門，抽油煙機嗡嗡作響，妻子應該在里面做菜，沒聽到他的呼喚。

客廳電視正播放著小馬寶莉，女兒卻沒像往常那樣，蜷在沙發上，咬著自己大腳趾觀看。

這丫頭平常可是雷打不動的，難道去上廁所了？

正在這時，臥室傳來手機短視頻的播放聲：“兄弟們，我給大家咬個打火機……”。

李清明一笑，女兒蝴蝶總是趁媽媽做飯，偷跑進臥室玩備用手機。

他不想女兒對短視頻上癮，準備進臥室把手機奪過來，但轉念一想，自己經常不著家，一回來就當個“壞爸爸”，似乎不利于父女感情。

算了，還是慢慢教育吧。

他大喊一聲：“咱家頂梁柱回來了，都沒人迎接的嗎？”

原本以為女兒會沖出來，但回答他的，只有電視機中寶莉和朋友的笑聲：“哈哈哈哈哈。”

李清明苦笑，他的家庭地位確實不高，排在老婆、女兒、小區流浪貓之后，但回家都沒人歡迎，也太令人無奈啦。

他把蛋糕順手放到餐桌上，從白磁盤中捏起一根炸雞柳，仰頭放進了嘴里。

鮮香酥脆，是老婆的手藝。

他伸手數起餐桌上的菜，豬肉燉粉條、清炒油麥菜、清蒸皮皮蝦、清蒸鱸魚、西紅柿燉牛肉，都還冒著熱氣，五道菜足夠他們一家人吃。

即便重要的節日，老婆也為了省錢，堅持在家吃，這讓他既感動又自責，畢竟基層警察的工資并沒有多少，還有女兒要養。

他對廚房喊道：“老婆，菜不少了，還有什么？”

沒人回答。

李清明皺起眉頭，這高文英，最近因為他工作忙，沒有及時上交“公糧”，終于對他愛答不理啦？

他擼起袖子，往廚房走去。

餐桌上，蛋糕上面的祝福語在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一家人要幸福平安！”

李清明握住廚房門把手，側耳傾聽，沒有聽到切菜炒菜，或者顛勺聲，只要抽油煙機在響。

難道老婆已經知道他回家，所以故意躲在廚房里，跟他逗著玩？說不定廚房門也反鎖了。

他笑說：“我進來嘍。”擰動門把手。

他本來以為一定擰不動，老婆還會在里面笑話他，可沒成想，廚房門吱扭一聲，順順當當地打開。

李清明愣了愣：“老婆……”

灶臺鍋具干干凈凈，炒勺菜板道具收納得整整齊齊，水槽里就連一粒米，一根菜葉也沒有，電飯煲的正噴著熱氣，突然咔噠一聲，從煮飯跳到保溫。

老婆卻并沒有在廚房里，看樣子她已經把飯菜都做完。

那她在臥室嗎？玩手機的是她？為什么叫她不答應呢？

睡著了？

想到老婆和女兒抱在一起睡覺的樣子，他心里不由一軟。

但他想跟老婆開個玩笑，逗逗她，說自己今天加班回不來，她會不會在手機里破口大罵呢？

想到此處，李清明笑起來，掏出手機，按下1號鍵，那是老婆的快捷聯系方式，

嗯，編什么理由好呢？

哦，對了，就說剛剛又發生了殺人案，他必須得待在現場。

嘻嘻。

李清明把廚房的門關上，手機里傳來熟悉的等待鈴聲：“愛你不是兩三天……”

正在這時，廁所中竟然同時傳來鈴聲，“后來，我終于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是老婆的手機！她在上廁所！

那為什么不搭理他？

李清明走到廁所門前，打開門說：“你倒是吱一聲，讓我一通叫喚……”

但他一下愣住。

洗衣機、烘干機、立式洗澡間、馬桶全部锃光瓦亮，但里面卻空無一人。

唯獨老婆的手機正在洗手臺上震動響鈴，屏幕上一行字分外醒目，顯示來電者是誰：“親愛的”

他呆了呆，愈發覺得奇怪，為什么把手機放在這里？

正疑惑時，只聽啪嗒一聲，一滴紅色液體滴到手機屏幕上，把“親愛的”里的“親”字遮蓋得嚴嚴實實。

李清明心中一緊，這是血啊！

他在犯罪現場待了這么多年，絕對不可能認錯，這色澤，還是剛流出身體不久的動脈血！

為什么會滴在手機上？從哪里滴下來的？

他抬起頭，只見一道紅色液體正從浴鏡和鏡柜的夾縫中流淌下來，滴滴答答的，把手機和附近的洗手臺面全染紅。

李清明心猛得一空，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后背升起，直沖天靈蓋。

不會吧，他想，是惡作劇吧，因為自己總是加班，所以老婆跟他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想嚇嚇他，讓他知道珍惜家人。

他往后退一步，大聲喊道：“老婆，我認輸了，別鬧了行不行！我以后一定早下班！”

顫巍巍的聲音在房間中慢慢傳遞出去，但無人回應他。

老婆高文英并沒有如他預想一般，從臥室中跳出來，露出酒窩，笑話他道，“還警察呢，膽小鬼。”

鏡柜里會是什么呢？

他一下想到了張國榮的電影《異度空間》，女主角在鏡柜里，看到了兩個人頭。

可電影的情節而已，總不會出現在現實里吧。

他雖然不信，但不知道為什么，額頭卻冒出層冷汗。他伸手按在浴鏡邊緣，輕輕一拉。

鏡門緩緩打開。

有一瞬間，他好像真的看到了老婆的頭顱，又好像看到了女兒的。

他的心如擂鼓般怦怦跳起來。

他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刑警，見過無數次駭人的兇殺場景，就算是巨人觀，他也可以不皺眉頭的坦然面對。

但今天明明什么都沒發生，他為什么會這么緊張呢？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心里默念兩遍，忽然一愣，他明明是唯物主義者，為什么要苦苦渴求上天賜福？

他手上忽然生出一股力氣，用力拉開鏡門。

鏡柜里琳瑯滿目，堆的滿滿的化妝品，卻沒有任何人的頭，或者其他身體是部位。

李清明頓時松口氣，但又感覺奇怪，剛剛滴答下來的液體不是血？他看錯了？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從哪里流出來的？

他穩穩心神，定睛一看，只見一只SKII化妝品瓶正翻倒著，紅色液體正從瓶中流淌出來。

李清明心中升起一股惱怒，這敗家娘們，這么貴的東西，你倒是扶一下啊！

其實他自己清楚，他并不是真的在生老婆氣，只是慶幸而已。

他伸手抓住瓶子，想拍張照留下證據，“警告”高文英，下次還不知道珍惜，就不給她買了，用郁美凈湊合吧。

可抓住瓶子時，卻再次一驚。

那玻璃瓶是溫熱的，大約在30多度。

即便他是個糙漢子，對這些瓶瓶罐罐不清楚，也知道化妝品不可能是熱的！

他急忙把瓶子拿到眼前，有幾滴紅色液體濺出瓶外，落到他的手背，也是溫熱的。

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呆了呆，要不是最近感冒，絕不可能距離這么近，才聞到這股熟悉的味道。

抓瓶子的手再次顫抖起來，這是誰的血，為什么盛在這里面？

正疑惑，余光驀地注意到，瓶身外側貼了一張字條，寫了兩行字，字體很眼熟。

他睜大眼睛仔細讀起來，明明每個字都認識，可就是看得頭昏腦漲，像變成文盲似。

第一行字是：“妻女心頭血，送你做禮物。”

第二行字是：“臥室更有大禮奉上，請笑納。”

他心砰砰亂跳，雙腿虛浮無力，這是什么意思？

正在這時，臥室里，手機視頻聲又突然暫停。

家里安靜地像墓穴一般。

他驀地清醒過來，心想，這一定是玩笑，女兒，或者是老婆明明還在玩手機！

他把瓶子輕輕放到洗手臺上，轉身往臥室跑去。

猛得撞開主臥室的門，等看清眼前的一幕，不由僵住。

他看到了宛如地獄的景象。

房間一片凌亂，遍地血污，妻子高文英和女兒蝴蝶并排、直挺挺躺在床上，胸前破了大洞，血跡泥濘不堪。

她們雙眼大睜，滿是不可思議，但臉色死白，已然了無生氣。

李清明大腦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們這是怎么了？

不，不可能的，明明她們還在臥室刷短視頻，他聽的清清楚楚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女兒的手臂垂在床邊，一道血順著手臂流下，在指尖凝聚，隨后啪嗒，滴落在地板上的手機上。

手機又立刻開始播放起視頻，“兄弟們，我給大家咬個打火機……”

竟然是這么回事。

李清明重重坐在地上，這才仰頭看到，床頭那面白墻上，用鮮血寫著四個大字，扭曲的字體，仿佛一個個彎腰大笑的觀眾，在嘲笑他的無能與滑稽。

那四個字是，

“忌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