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既然再見，若是強娶，倒顯得我沒有女子風范?！彼改锬锉暤?，“今天，我就與你說個明白。”

她拉住沙奕，坐在宮殿前。

“三百年前，你本是田間一農夫，我是農夫家里一水牛。你我相依為命，耕地為生。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水母娘娘柔聲道，“你常說等賣了糧食，就換個犁，輕松點?！?

“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你都沒能為我換副犁?？炼悋乐?，貧苦農家又怎么能掙到銀子？呵呵，直到后來?！?

“你的父親發達，做了官，與你安排了私塾識字。你不再耕地，但你舍不得賣我，也舍不得吃我，就養著。”

“你常讀書給我聽，我聽不懂。但是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可有一天，你突然不再讀書，你說要去從軍。你要為國出征，成就豐功偉業。于是你走了，獨留我一牛。”

說到這里，她站起身，在宮殿里輕輕起舞，翩翩如仙子臨塵。

“趙郎，我找了你許久。我撿到定海神珠，成了妖怪。好在天可憐見，終于讓我找回你。我化作一個女子。”

“與你相遇、相識、相知、相戀……你說等你打勝仗，你就回來娶我?？赡且淮危愕膶κ质乔甲宓挠鹕褴??！?

她長嘆一聲道，“漢西軍主將親率先鋒營突擊羌族營地，卻在沙澤被圍，拼至最后一人、一刀，全軍覆沒?！?

“我找到你時，你已經成為一具尸體。你被羌族大祭司種下巫魂詛咒，就算輪回轉世，也要受盡魂毒苦痛?！?

水母娘娘捧起沙奕的臉，“這就是你從小體弱多病的由來?！?

“你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詛咒。這詛咒……唯有仙人可解。”

“當然，還有另一種辦法。就是娶我——我的本源還在。只要你能煉化我的本源，就能治愈靈魂詛咒。”

“你知道嗎？趙郎，我找了你三百年……如今，我終于找到你??！”

沙奕怔怔，沒想到這位水母娘娘倒是個癡情種子。他不知道當時的張全佑有沒有愛過對方，還是她只是舔狗。

可這份跨越三百年的情愫，值得他肅然起敬。

正如他所說——世上最難是因果，人間至深是情緣。

“所以水澤外的那位白骨將領……那些陰兵大軍……”沙奕明白了。

水母娘娘輕輕點頭，說道：“他就是你曾經的副將和漢西軍?！?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難怪白骨將領死前，會對著張全佑下跪說：“末將……未負所托！”

他一直守在這里，從未消亡。

直到沙奕和張全佑出現，送他歸天地。不入輪回……亦是解脫。

“現在……你知道我喜歡你哪了嗎？”

水母娘娘抱住他道。

“我……那時候叫什么名字？”

沙奕下意識問道。

“趙（zhào）卬（áng）?！?

水母娘娘端起他的臉龐，深情道，“我已等了整整三百年。趙郎，而今便是你我修成正果、長相廝守的時候。”

沙奕看向她，如果此時的他是張全佑，恐怕也得感嘆一句“縱使相逢應不識”。輪回早已磨滅張全佑太多次。

這世間真有苦經輪回而不滅的愛情嗎？

他似是想起一些事，身軀微顫，轉而將這份難受化為嘆息：“可是……人妖殊途?。∧阄矣秩绾文苡姓?？”

水母娘娘全身劇震，踉蹌后退，道：“你……你嫌棄我是妖？”

沙奕搖頭道：“我不嫌棄。但你觀這滿天神佛，有誰會同意？”

人與妖，自古以來就沒好結局。

無論是白娘子與許仙，還是聶小倩與寧采臣，或是花姑子……

無一有圓滿結局。

那些仙佛自己不談戀愛，便見不得他人談。甚至隨便哪個佛、道修士路過，也偏要斬妖除魔，拆散他人姻緣。

跳不脫這三界，搗不壞這天，就永遠不得自我。尤其是妖……哪怕齊天大圣孫悟空，也得乖乖壓在五指山下。

“我不管！我不管！”

水母娘娘攥緊紅蓋頭，“趙郎，我就是要與你成親！哪怕明日身死道消，我也無怨無悔！大不了與你入輪回！”

沙奕明白到了這時，他該收尾了。畢竟，他不是真的張全佑。

“你愿，可我不愿?！?

他搖頭道，“這輪回之苦，由我一人受就足夠了。你應該繼續修煉，直到有一天成為妖仙，甚至成那天仙。”

“屆時，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這么一說，水母娘娘聲淚俱下。

“別哭，妝容會花。”

沙奕直接使出殺手锏，“也別低頭，紅蓋頭會掉。請容我靜靜。”

“你也一起靜靜。如果三天后，你還執意與我成親。我再豁去這輪回，與你一結姻緣。你看……這樣可好？”

水母娘娘早已經被她說得融了心、動了情，此時哪有半個不肯。

“我……聽趙郎的?！?

兩人拉著手，在石階前坐了許久。就那么靜靜地，一句話也不說?？缮砗蟮膹埲晠s感動得眼淚嘩嘩直流。

她哽咽道：“太感人了……沒想到三哥哥還有這樣一段情緣。”

說著，她抱緊橫爬爬兒的前鰲，痛哭不止。

螃蟹精：“？”

你扯住我前鰲了，我還怎么擂鼓？

……

當夜，水母娘娘拉著沙奕的手，進入自己閨房。滿室生香，令沙奕禁不住地深吸一口氣，又趕緊清醒過來。

現在可不是沉溺溫柔鄉的時候。

“趙郎，你就先在我這住下。我還與往常一樣，睡在你身旁?！?

女妖王柔聲道。

她扶沙奕在床上躺下，才合身往地上一滾，化作一頭水牛匍匐。

一人，一妖，共處一室。

已是人間美事。

可沙奕翻身，似輾轉難眠，于是狀若無心地問道：“阿瑛，你說的定海神珠是什么？你有了它定能成仙吧？”

阿瑛是剛剛水母娘娘告訴他的本名，叫做柳瑛。阿瑛乃是昵稱。

水母娘娘拱一拱鼻子道：“趙郎無慮。這定海神珠乃是禹皇治水的寶貝，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我與你看看?！?

說著，她將寶珠吐出來，遞給沙奕。

“果真是好寶貝！”

沙奕驚喜道，“我才抱住它，竟然就覺得身體里的痼疾好許多！”

柳瑛心疼道：“既然如此，你今夜就抱著睡吧。放心，有我守著，無人能驚擾你。我也許久未守你睡覺了。”

沙奕點頭，抱緊定海神珠入眠。

時間流逝，轉眼夜深。

沙奕輕輕睜開眼睛，發現柳瑛已經睡熟了。他捏起一粒沙，輕輕一搓，變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定海神珠抱住。

而后另一粒細沙分身裹緊真寶珠，躡手躡腳離開黑水宮。螃蟹精等知他是新大王，竟不敢攔，任由他離去。

可憐真情，都付了沙奕的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