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奕環顧一圈，發現正法祖師、善見兩人正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觀音禪院的人這么熱情了。

在對方看來，他就是送寶童子。

“如果我不貢寶物呢……”

他心里嘀咕，回頭望一眼，就見負責守寺門的善性和尚履行本職，已經與兩名沙彌將茶室的門堵得死死的。

沙奕要是不貢寶物，要么出不了這個門，要么就得被請出寺了。

“我總算明白道真的人格魅力為什么能令善見敬佩了。恐怕沒等對方提出貢寶的事，他就已經搶著上貢了。”

他不由嘆息。這種沒腦子的蠢事也只有道真那個傻和尚能做了。

“老院主，請恕貧僧……”

沙奕準備拒絕。但他剛說出開頭，就覺得胸口的骷髏頭輕輕震顫。而引動震顫的對象，正是正法手里的佛珠。

“？”

這只骷髏頭乃是道真的尸體被弱水腐蝕所化，它竟然與觀音禪院的佛珠產生勾連。難道道真的死另有蹊蹺？

沙奕急忙改口道：“請恕貧僧遲鈍，竟忘了正事。”他露出笑容，“我知道老院主就愛收藏這些奇巧的物件。”

“因此這趟在烏斯藏國，我幾經周折，特意為你尋到一件寶貝。”

說著，他取出包裹里的木魚，“此物名叫吞鯨木魚，乃是一件善功佛寶。若以佛法或真元驅動，能化鯨魚。”

“我與轉輪寺的金鈸法王相交莫逆。這是他非要贈我的。我念及老院主，這才收下，一路妥善保管至此。”

隨著他撥弄吞鯨木魚，正法祖師和善見和尚兩眼發光，連原本的佛珠也覺得不香了，俱都搓手盯向木魚。

“好寶貝！好寶貝！”

正法祖師連番稱贊道。他伸手就要把玩木魚，卻被沙奕擋住手。

“誒，老院主，貧僧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他故作為難道，“這只木魚乃是靈寶，勝過這串檀木佛珠百倍。”

“只是這串佛珠是我西行前長者所賜。我這趟回東土，若無佛珠相伴，恐怕無法向國主、方丈和師父交代。”

說到這里，沙奕嘆息一聲。

善見和尚激動得心臟噗通直跳，卻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笑道：“老衲懂了，道真你是想用木魚換佛珠？”

他自覺得賺大了，向正法師祖暗使眼色，示意他趕緊答應下來。

沙奕笑道：“知我者，善見也！”

正法祖師摸一摸手里的佛珠，將其放在桌上，鼓動滿是皺紋的笑容道：“原來是這等小事，我理應與你置換。”

說完，他急忙捧起木魚，撫摸光潔的表面，又拎起木棰敲兩聲。

篤篤篤——

佛音清湛，直入靈覺。屋里一眾和尚只覺神清氣爽，如沐春風。

“好魚兒！好魚兒！”

正法祖師中意到了骨子里。

“如此就多謝老院主了。”

沙奕這才不慌不忙地拾起檀木佛珠，仔細揣進懷里，心滿意足道。

善見搓著手，就等接過木魚把玩了，哪還顧得上他。倒是正法祖師率先回過神來，囑咐道：“安排最好的禪房。”

“善性，你領道真禪師過去，務必好茶好飯伺候，不可怠慢半分。”

門口的善性行禮道：“是。”

沙奕眼見正法祖師和善見沒心思理他，他就告辭一聲，領著阿梨，牽著水牛，跟隨善性來到偏院的禪房里。

“道真大師，貧僧先行告退。”

隨著善性出去準備餐品、茶水，沙奕這才有空查看懷里的佛珠。

“阿梨，去外面守住門，誰也不準進來。”他吩咐一聲，掏出檀木佛珠。這一串一共十八顆，打磨十分精致。

“十八”這個數字在佛教寓意深遠，代表十八界，即六根、六塵、六識。靈山有十八羅漢，取的就是這層意思。

“可是道真為何要上貢這串佛珠？他是真的傻，還是另有用意？他死后又為何留下一具骷髏頭，腐而不化？”

沙奕心里生出疑惑。他摘下骷髏頭，與佛珠擺在一起。兩者開始同時震顫，相互間的羈絆變得更加明顯了。

“這是什么緣由呢？”

沙奕只覺得迷霧重重，自己就像是解謎一樣，根本看不懂道真的用意，也不知道他是主動做的，還是被迫的。

突然，他靈光一閃。

“會不會是元神層面的羈絆？”

他立即盤膝閉目，用出【陽神出竅】。一尊陽神快速屹立在房間里。

隨著他落眼望去，只見無數流光穿行在世間。可在那流光長河里卻有兩團黑影宛如泥石嵌著，飄出狹長黑霧。

“這是？”

沙奕終于明白秘密所在。原來在檀木佛珠和骷髏頭里，都藏著一團奇怪的黑影，“可是它們是什么東西？”

沙奕想到自己的【陽神附體】，也許能潛入其中，窺探道真的秘密。

于是他一俯身，沖進一團黑影里。剎那間，無數景象映入識念。

有小時候的道真，有少年的道真，有青年的道真……他們生活在寺廟里，行走在凡塵里，在觀看，在呢喃……

“這是道真的記憶！”

沙奕瞬間明白過來，同一時間，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舌尖有點發苦，苦中又生出咸味，咸轉辣，又滋生出甜。

百般滋味，如同凡人一生。

“為什么會這樣？”

他覺得這或許是道真的記憶，但又不完全是。他鉆出這團黑影，舌上味道迅速退散，然后鉆入另一團黑影。

剎那間，一點點光影閃現。

“世尊，既然佛法不能度世，那我修佛何用？這佛……不修也罷！”

“世尊，我有何錯？”

“世尊，不必再勸我了。既然佛法救不了這世間，那我就去尋能救世間的法！若尋不到，那我就沉淪此間吧！”

“世尊……縱是輪回，我也不愿。哈哈哈，我金蟬子有何懼哉！”

“……”

沙奕突然覺得舌尖上的苦澀比剛剛重了萬倍。他喘息著，只怕再苦下去，自己會受不了。可這一回，只有苦。

“是你……是金蟬子的記憶！”

沙奕驚覺道。

檀木佛珠里的記憶，是道真的！而骷髏頭里的記憶是金蟬子的！

“為什么？”

沙奕突然想明白了這兩團黑影是什么。佛家有一識三魂七魄的說法，一識指的是阿賴耶識，識中又分為十種。

其中三識，名為胎光業魂神識、幽精轉魂神識和相靈現魂神識。

這就是三魂。

另有七識為雀陰魄神識、天賊魄神識、非毒魄神識、尸垢魄神識、臭肺魄神識、除穢魄神識和伏尸魄神識。

即舌識、耳識、眼識、身識、鼻識、意識和末那識。又名七魄。

這兩團黑影——

就是道真和金蟬子的舌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