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門慶心中已識得暖棚中有“鬼”，心下自然留意起來。

說話間，西門慶已經(jīng)看過三場，到了該親自下注的時候了。他也不墨跡，摸出一錠十兩銀子，順手壓在“大”上，眾人也紛紛下注。

“爽快！”精瘦軍官笑道：“這般下注，才有些意思！”

柴大官人遲疑著也想下注，但他輸了不少，心下已有些發(fā)虛。

西門慶看他猶豫，問道：“這位官人，仙鄉(xiāng)何處？聽你口音，不似孟州人。”

柴大官人接口道：“我自滄州而來。”

西門慶心下篤定，此人定是小旋風柴進無疑了，他在陽谷縣里曾收到柴進送來的賀禮信箋，只是不知柴進好好的滄州大官人不做，為何卻要冒著風雪前來孟州？

“你這把押不押注？”精瘦軍官向柴進道：“輸不起直說就是。”

柴進心頭一橫，喝道：“押就押！”又取出五十兩銀子押在“小”上，一旁幾人紛紛手腳極快，紛紛將壓在“小”上的散碎銀子挪到“大”上。

柴進手風極背，眾人都不愿與他同押。

這一把，大排桌上，“大”字上有十五六兩銀子，而“小”上只有一錠柴進的五十兩大銀。

精瘦軍官將骰子收入鐵盅里，兩眼一閉，狠狠搖起十來下，須臾，他睜開雙眼，視一眼賭客們，叫道“買定離手！”

西門慶何等心機，不待開盅，心中就知道自己贏了，這把定是開“小”。接連數(shù)把，他已經(jīng)看出了其中貓膩。這種賭法如同“隔岸觀火”，也就是說，精瘦軍官只管搖骰子，另有一個不相干之人遠遠給精瘦軍官發(fā)暗號，根據(jù)賭桌上押注高低，讓其開大就開大，讓其開小就開小，專門贏手頭闊綽的賭客。

這種賭法的好處，就是莊家看似每一把有賠有賺，但賠的都是小錢，賺的卻是大錢。

就說眼前這一把，若是開出“小”來，莊家只需賠西門慶和另幾個人十幾兩銀子，卻能賺走柴進一錠五十兩大銀。

那么，“不相干之人”是誰呢？正是暖房一角，半躺在一張搖椅上雙眼半睜半眠的胖大軍官。他雖未發(fā)一語，卻只要把手中茶盞右手持著，精瘦軍官便開一個“小”出來，左手持著，便注定要開出“大”來。

一言不發(fā)的胖大軍官，就是這暖棚里真正的“鬼”。不過想來精瘦軍官手藝不錯，是以讓他來搖水銀骰子。

西門慶看得真切，胖大軍官將手中茶盞遞到口中小啜一口，果然是右手持著茶盞。黑手漢子大叫一聲：“再搖三下，大小通殺”，又使勁地搖了三下鐵盅。

再揭開鐵盅，果然是個“三三五”大，柴進又輸了。

柴進異常懊惱，西門慶這一把卻贏了十兩銀子，一旁三五個商人也小贏了幾兩銀子。

“再來！”柴進明顯上頭了，又自懷中取出錢袋，向下倒了倒，卻只剩下一錠小銀，只有十兩上下。

眾人看出來了，他手頭就剩這么多銀子了。

“好”，精瘦軍官笑道，又看向西門慶道：“你第一把就贏了，這把敢不敢玩票大的？”

西門慶笑道：“奉陪就是”，當下掏出兩錠五十兩大銀。其他幾個商人一看局勢道：“我等只玩些小銀就是。”

精瘦漢子笑道：“大小隨意”，他并不看重這幾個商人的散碎銀子，當下喝道：“押注，押注！”

“再來”，西門慶一腳踏在椅子上，將五十兩大銀全部押在“小”上，豪氣沖天地沖著精瘦軍官喊道：“搖骰子！”

柴進想了想，一咬牙，將十兩銀子押在“大”上，這已經(jīng)是他錢袋里最后的銀子。

其他幾個商人也紛紛跟著押在“小”上，不敢隨手氣正背的柴進押注。

精瘦軍官又開始搖鐵盅了，一陣“叮叮當當”聲中，眾人群情激昂，齊聲大喊著“小、小、小……”

“再搖三下，大小通殺”，精瘦軍官照例又使勁地搖了三下鐵盅。

西門慶回身向幾名商人做了個“噓”的手勢，眾人瞬間安靜下來，畢竟他在“小”上押注最多，若是贏下這把，連本帶利能贏下來兩百多兩銀子，可真不是個小數(shù)。

借著回身一“噓”的功夫，西門慶看得真切，胖大軍官正左手端著茶盞。

鐵盅中“叮叮當當”的聲音停止了，精瘦軍官可以啟盅了。

“慢著”，西門慶大叫一聲，一把將面前的押注，一股腦移到了“大”字上，叫道：“剛才是牛刀小試，自然要押‘小’，第一把贏了就變成了大喜過望，自然要壓‘大’才是！”

按照賭坊規(guī)矩，只要還沒啟盅，賭客隨時可以調(diào)整買大還是買小。

精瘦軍官愣住了，這一愣神的工夫，不少賭客也瞬間將自己的押注從“小”字上換到了“大”字上。

“大、大、大……”賭客們大叫著，誰手氣好他們自然跟風押注，西門慶手指著精瘦軍官，大叫著“輸……輸……輸”，大有指點江山之勢。

啟盅了，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三粒骰子，一粒三點，一粒五點，一粒六點。

“三五六，十四點大！”精瘦軍官叫道，眾人“嗷”的一聲聲震屋瓦，這下西門慶并柴進等人全都贏了。

精瘦軍官臉色發(fā)白，但還是俯身，從身下錢箱中先拿出兩錠五十兩大銀賠給了西門慶，隨后，又拿出一些小銀錠和散碎銀子，賠給了柴進和幾位商人。

龐秋霞也在一旁喜笑顏開，道：“贏了，咱們見好就收才是。”

西門慶一笑，搖搖頭道：“再玩一會兒，贏了就跑會被人恥笑。”

精瘦軍官問西門慶：“這位公子有魄力，那就接著玩。”

“玩，干嗎不玩？”，西門慶擼了擼袖子，大笑道：“我今兒出門，眼見兩只喜鵲喳喳叫著辦那事兒呢，那可是喜上加喜，大大的吉兆啊。”

龐秋霞在一旁邊收銀子，邊不解地問道：“喜鵲在辦什么事，還能喜上加喜？”

眾人哄笑起來，一個商人看著龐秋霞，將兩只手手掌上下重疊，一前一后摩擦道：“看，就是這樣辦事！”

龐秋霞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這樣不是‘王八’嗎？”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柴進叫道：“好兆頭，喜鵲和王八都是‘五喜’之一，接著賭，今兒必能發(fā)大財。”

賭徒最信這個，“五喜”指的是燕子飛來狗認主，王八進門喜鵲來，枯樹逢春發(fā)新芽這五件事。

精瘦軍官重新拿起骰子放入鐵盅，問西門慶道：“這位公子，這把你要押多少？”

西門慶隨手一推，將手里二百多兩全部押在了“大”上，心中暗忖，待會只要留意胖大軍官，那還不是把把穩(wěn)贏啊！

果不其然，在精瘦軍官又喊出“再搖三下，大小通殺”時，西門慶偷偷瞄見，胖大軍官將茶盞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就在“叮叮當當”停止的一剎那，西門慶將金銀全部從“大”字上，挪到了“小”字上，嘴里還嘟囔著：“諸位，從來童謠里‘小喜鵲’的，可曾見過叫‘大喜鵲’？天意難違，這把得押‘小’！”

柴進并幾名商人，閃電般將押注也從“大”字上轉移到了“小”字上。

“輸…輸…輸……”

“小…小…小……”

這一把，柴進能否跟著西門慶繼續(xù)贏？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這正是：

賭桌之上分勝敗，勞命傷身本不該。

柴進雖是大官人，不也險險散盡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