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西門慶一伙好漢,踏著厚雪來到十字坡前這家酒店。
老板娘孫二娘妖嬈中帶著兇悍,見到眾人眉眼含笑,尋了一方抹布,手腳麻利擦拭了兩三張泛油木桌,笑道:“屋外好大雪,諸位客官點些酒肉,我在后廚燙得熱熱乎乎,好為各位驅寒。”
屋外寒冷,店內卻生著火爐,炭火旺盛,好不溫暖。
眾人紛紛除了棉衣大氅,西門慶問道:“肉有什么肉?酒有什么酒?”
孫二娘笑道:“肉有黃牛肉和羊肉,酒卻是自釀的燒酒,只是燒酒溫熱后便有些渾濁。”
西門慶道:“羊肉最能驅寒,先切二十斤來,再給每人上一碗熱羊湯來。”
武松在一旁道:“酒只管上,燙好了速速端來。”
“好嘞!”孫二娘笑著答應,又問:“客官可要些黃牛肉包子?”
武松隨手自包裹中摸出一錠大銀放在桌上,足有十兩上下,叫道:“休要羅唣,只管端來就是。”
孫二娘答應一聲,扭腰入后廚去了。眾人圍住火爐,都道屋外當真是一場好雪,俗語道“今年雪蓋三層被,明年枕著饅頭睡”,雪越大則來年收成愈好。
少時工夫,孫二娘先端了兩壇熱酒出來,又有一漢子抱了兩摞子酒碗賠著笑放在桌上。孫二娘妖嬈笑道:“這兩壇酒事先溫在后廚,諸位客官先喝著,其他酒肉包子已經熱上,片刻即來。”
眾人散開酒碗,呂方、郭盛各抱起一壇酒,給眾人一一滿上。這兩人在群雄中名頭不顯,是以手腳最為勤快。
龐秋霞卻一把奪去西門慶酒碗,自懷中取出一方白巾,里里外外擦了,才親自倒了一碗酒放在西門慶身前。
眾人見了都笑,紛紛夸她懂事。
西門慶看碗中燒酒,果然有些渾濁,聞之卻酒香四溢。
眾人都是豪爽漢子,眼見身前酒滿,熱氣騰騰,紛紛一飲而盡,武松笑道:“這酒有些力氣,正好先漱漱口。”
西門慶卻未喝酒,看著孫二娘直笑,孫二娘向他拋個媚眼,道:“客官怎的不喝?”
西門慶道:“吃喝吃喝,先吃后喝嘛,我用膳喜歡先吃些干貨墊墊肚子,而后再大碗喝酒,如此方才受用。”
孫二娘一笑,回身進屋,片刻端了好大一盤熱氣四溢的肉包子出來,笑道:“包子來了,諸位請用。”
眾人見包子上桌,個個狼吞虎咽,西門慶拿起一個肉包掰開,笑問道:“這包子是人肉的?是牛肉的?”
孫二娘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饅頭,這餡料十足是牛肉所制,今早下雪前,我與丈夫一同包的。”
西門慶細看包子餡料,又問道:“你家丈夫呢?”
孫二娘把嘴向后廚一努,笑道:“方才端酒碗出來的就是奴家丈夫,只會燒火種菜,大字也不識一個,上不得臺面。”
一旁,時遷最愛顯擺,插嘴道:“這位嫂子,你可知你面前是何人?我家主公認識的字如滿天星斗一般多。未來的狀元郎能親口吃你的肉包,那可是你好大的福分。”
時遷善謔,眾人心頭明白,紛紛大笑。
只有龐秋霞不明所以,喝了一口酒問道:“怎么,讀書人很喜歡吃肉包嗎?”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孫二娘也不惱,端起酒壇又為眾人滿上酒,笑道:“原來是文曲星當面,哎,只怪我沒學問,若是文曲星能教我一二,我不也能沾沾才氣?”
眾人都笑。
西門慶今日興致大好,笑道:“這有何難?我且教你篇雪景詩來,我先說,你自學來,且看你有沒有讀書天分。”
眾人心中疑惑,西門慶向來沉穩,何曾見今日這般孟浪過?
西門慶略一思量,掀開門簾向外看去,只見竹籬笆圍住七八只雞,竹籬上還掛著一筐凍梨,他略一思量,張口道:“大雞大梨大籬笆,雞大梨大籬笆大,雞比大梨大許多,籬笆比雞大更多。”
這算得什么詩?不過眾人一想,瞬間回過味來,鼓噪著讓孫二娘也學一遍。
孫二娘哪里學得清楚,磕磕巴巴道:“大……大雞…………,哎呦,這也太……”
西門慶端起酒碗,哈哈大笑。
眾人也笑得打跌。
孫二娘頗為潑辣,回過味來也不惱,眼見西門慶喝了碗中酒,媚笑一聲轉身就走,啐一口道:“讀書人花花腸子真多,我且切肉去!”
她哪曾去切肉,只在后廚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霎時間,眾人只覺得天旋地轉,望后撲地便倒,桌椅板凳砸倒一片。
西門慶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孫二娘笑道:“著了!由你奸似鬼,還不是吃了老娘的洗腳水。”回身便叫:“家里頭的,快出來抗人!”只見里面她丈夫掀簾出來,將一口剔骨尖刀“啪”的一聲刺在門框上,笑道:“還是娘子好手段,這些個精壯武師,正好來做瘦牛肉。”
孫二娘笑道:“先送他們見閻王去,這幾日包包子哪里用得了這么許多餡料,剁起來也麻煩,且去山后尋一處雪窩子,投進去凍住,想來今冬都不愁包子餡料了。”
男子答應一聲,扛了兩人便走。
這邊男子剛扛了人去,孫二娘來到西門慶身邊,笑嘻嘻扯開桌上包裹,雙眼瞪得銅鈴一般,只見包裹內盡是金銀,亮閃閃晃人雙眼。
“哎呦,這讀書人當真富的流油”,孫二娘嬉笑著摸了一把西門慶臉龐,笑道:“這般細皮嫩肉,罷了罷了,那些個粗糙漢子,只能當做糙牛肉賣,且將你剔骨剁碎,包做精致小籠包,老娘也算對得起你了!”
說罷,她抓住西門慶衣襟前領,親來扛西門慶,一使勁卻哪里扛得動,西門慶身軀直挺挺的,卻好似有千百斤似也。
“這可奇了”,孫二娘先脫去了綠紗衫兒,解下了紅絹裙子,兩膀一拘,摟住西門慶,將他直提留起來。
西門慶雙眼驀地睜開,笑道:“怎么,嫂嫂開著這家黑店,今日當真要請我吃”
孫二娘驚得呆了。
西門慶把兩只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鐵臂一較勁,仆地壓在孫二娘身上,那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后廚她丈夫聽見喊叫聲,疾奔而來,順手拔下門框上尖刀飛身刺來。西門慶大笑,拉起孫二娘迎上刀尖,趁對方偏移尖刀,一腳飛起正中那漢子手腕,尖刀打著旋兒直飛而起,撲地插入房梁。
孫二娘和她丈夫還要再戰,卻覺脖子上一陣冰涼,西門慶早從后腰掣出折花雙刀在手架上兩人咽喉。
那漢子面不改色,叫道:“好漢身手了得,愿聞大名,讓我菜園子張青死也死個明白。”
西門慶看此膽魄過人,看那人時,見他頭帶青紗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腰系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
西門慶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陽谷西門慶便是。”
張青道:“莫不是‘西門吹血’西門押司當面?”
西門慶回道:“正是。”
當下張青與孫二娘對視一眼,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英雄。我夫妻有眼不識泰山,望乞恕罪。”
西門慶點點頭,問道:“你二人在此害下多少性命,這等罪孽今日如何能饒得過?”
說罷,他就要手起刀落,斬殺二人。
這正是:
混臟亂世配鴛鴦,莫過張青孫二娘。
誰知遇上解元郎,一山還比一山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