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抬起頭，眼鏡后的眼睛紅腫不堪：“我被騙了...不只是學費...“張明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手指神經質地摩挲著手機邊緣的裂痕，“我把我爸的手術費也搭進去了...總共二十萬...“這個數字像塊巨石砸在地板上，震得整個宿舍鴉雀無聲。

林臻欣倒吸一口冷氣，手里的礦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響，塑料變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姜未萊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張明牛仔褲膝蓋處磨出的破洞，看見他球鞋邊緣開裂的膠底，這些細節突然讓那個抽象的數字變得血肉模糊。功德金輪在額間劇烈發燙，燙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能詳細說說嗎？“姜未萊拉過一把咯吱作響的椅子坐下，木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他刻意放輕聲音，像在安撫受驚的動物，“越詳細越好，這對解決問題很重要。“

張明摘下眼鏡，用洗得發白的衣角機械地擦拭著鏡片。這個重復的動作似乎給了他某種講述的勇氣。窗外突然刮起一陣風，梧桐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竊竊私語的旁觀者。

“暑假第七天，我正在火鍋店打工。“張明的目光落在墻角堆著的快餐盒上，聲音像生銹的齒輪艱難轉動，“接到一個電話，自稱是學校財務處的‘李老師’。“他頓了頓，“他說我獲得了‘特困生助學金’、'優秀新生獎學金'，總共一萬八，還說學校知道我家的經濟情況，幫我找了一個暑期工作，工資有四千。需要登錄學校官網確認信息...“

姜未萊和林臻欣對視一眼。夕陽從西窗斜射進來，在林臻欣睫毛下投下一片顫動的陰影。這種冒充校方的詐騙手段他們都不陌生，但對剛高中畢業的準大學生來說，那些精心設計的陷阱就像藏在鮮花下的捕獸夾。

“財務處的‘李老師’我之前見過，他的聲音很有特色所以我記得，按照‘李老師’的描述我進到了學校的望著，網站做得很真，當初我根本就沒想到那是假的網站“張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椅子邊緣脫落的漆皮，“有學校的logo，還有我的錄取信息...“他的指甲縫里嵌著黑色的污漬，是長期打工留下的痕跡，“我輸入了銀行卡號和密碼后，頁面顯示'系統正在審核'...‘李老師’說要先付一筆押金，這樣工作才...“

宿舍里的老式空調突然發出嗡鳴，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王胖子停下敲鍵盤的手，轉過頭時額前的劉海被汗水黏成一綹一綹：“我按你說的輸入了那個網站的地址，打開后404了，你就沒立即報警？“

“我當時沒想那么多，打了那個'‘李老師’'的電話，“張明的肩膀開始發抖，T恤領口處露出嶙峋的鎖骨，“他說這是系統錯誤，可以緊急攔截，但需要我配合'資金驗證'...“他的聲音突然哽住，像被無形的繩索勒緊了喉嚨。

姜未萊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典型的二次詐騙——先制造恐慌，再假扮救世主。他看見林臻欣悄悄把手機調到了錄音模式，屏幕上的紅點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讓我下載了一個向日葵遠程控制軟件，“張明的眼淚砸在膝蓋上，在牛仔褲布料上洇開深色的圓點，“說會有'銀聯專員'指導我操作。“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將青春痘的陰影拉得很長，“那個專員讓我開通某零白條、借唄、某信貸...說這是'驗證還款能力'的必要步驟...“

宿舍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林臻欣捂住嘴，指甲上的淡粉色指甲油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姜未萊的功德金輪灼熱得發疼——這種連環騙局他前世在新聞上看過無數次，但親耳聽到受害者講述，還是感到一陣窒息。張明手腕上戴著的紅繩已經褪色，那是農村常見的平安繩。

“網絡上能借的我都去借了...“張明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被空調的噪音淹沒，“一共借了十三萬。每次轉賬，他們都說是'臨時凍結'，24小時就會返還...“他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鎖屏是一張全家福——穿著病號服的父親，憔悴的母親，和站在中間笑容僵硬的張明。

林臻欣的指尖微微發抖，她想起父親辦公室里那些動輒千萬的合同，想起自己隨意丟棄的名牌包。姜未萊注意到張明床底下塞著的泡面箱，箱子上印著“買一送一“的促銷標簽。

“第二天錢沒回來，我又聯系他們。“張明突然抓住自己枯草般的頭發，“這次換了個'經偵科王隊長'，說我涉嫌洗錢...“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像根繃到極限的弦，“要交'保證金'才能解凍賬戶！“

“天啊！“林臻欣驚呼出聲，腕上的手鏈隨著動作嘩啦作響。她的余光瞥見張明枕頭下露出的病歷一角，上面“肝移植“三個字被反復折疊得模糊不清。

“我爸...我爸他...“張明的喉嚨里發出哽咽的聲音，像受傷動物的嗚咽，“他肝硬化晚期，家里把老房子抵押了才湊夠手術費...“他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媽媽來電“，但他沒有勇氣接聽，“我...我全都轉給了他們...“

王胖子的手懸在鍵盤上方，整個人僵住了。姜未萊感到一陣眩暈——這已經不只是詐騙，簡直是在殺人。

“二十萬...老家的房子賣了都拿不出來...“張明癱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靈魂，“昨天'王隊長'說最后再轉五萬就能全部返還...我去借了校園貸...“

姜未萊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這是典型的'冒充公檢法'詐騙！我們必須馬上報警！“

“沒用的...“張明機械地搖著頭，發黃的眼鏡框在鼻梁上留下深深的壓痕。

他想起自己去派出所報案時，民警同情的眼神；想起查詢銀行流水時，柜員小姐欲言又止的表情。

所有成年人都告訴他：錢一旦轉到境外，就像潑出去的水。“警察說追回來的希望很渺茫...“這句話像鈍刀割肉，一點點磨碎他最后的希望。

林臻欣突然抓住姜未萊的手臂，指甲幾乎嵌入他的皮膚。她從小到大被保護得太好，第一次直面如此赤裸的惡意。父親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至少還有規則可言，而眼前這個騙局殘忍得令人窒息。

但當她看到張明空洞的眼神時，某種從未有過的憤怒在胸腔炸開。“等等，你說那些騙子還能聯系上？“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張明茫然地點點頭，像個被操控的木偶。每天準時響起的詐騙電話已經成為他的噩夢，那些親切的稱呼、專業的術語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越纏越緊。

姜未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功德金輪的溫度驟然升高。他快速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出殘影：“周記者，對，還是我...“他的聲音越來越穩，思路逐漸清晰。這不是普通的求助電話，而是一場反擊的開始。那些躲在暗處的老鼠，終于要暴露在陽光下了。

掛斷電話后，姜未萊蹲下身，視線與張明平齊：“聽著，現在我們需要你做一件事。這很危險，但可能是唯一能追回錢的辦法。“

張明的眼鏡片上反射著姜未萊堅定的面容。

“你要繼續和那些騙子周旋，“姜未萊一字一句地說，“假裝相信他們，說要再籌一筆錢...但這次，我們會全程錄音，警方也會布控。“

“你...你是要我當誘餌？“張明的嘴唇顫抖著。

林臻欣握住張明冰涼的手：“我們會請最好的網絡安全專家協助，警方也會保護你。而且...“她看了姜未萊一眼，“我爸爸認識省廳反詐中心的負責人。“

王胖子突然合上電腦：“算我一個！我表哥在信息安全公司，可以幫忙追蹤IP！“

“我...我試試看。“張明終于抬起頭，眼中的絕望漸漸被一絲微弱的希望取代。

姜未萊打開手機錄音功能，輕聲說：“就從現在這通電話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