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后第一次上朝，蕭錦筠心里很緊張，生怕會被大臣看出端倪。

她一整夜都在翻來覆去，不停在腦中預演早朝的情景，睡著了做夢也是在上早朝，就這樣半睡半醒地熬了一夜，早晨梳妝時就哈欠連天的。

她病剛痊愈就上朝，翡翠擔心她身體虛弱撐不住。尤其是她如臨大敵般鄭重，翡翠也跟著嚴肅認真起來。

翡翠一邊手腳麻利地為她整理著朝服，一邊拿眼偷瞄她，猶豫再三后終于輕聲開口：“陛下久病初愈，不宜過度勞累，早朝去露一面也就是了。”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咬著舌尖，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昔日蕭錦筠最是勤政，對于懶怠無法容忍，因此翡翠擔憂但又不敢出言相勸，說這幾句已是冒著觸怒她的風險。

女皇不知就里，只覺得翡翠今日有些小心翼翼，目光瞟了她一眼，沒有深究，因為此刻她自己心里七上八下地如同打鼓一般。她面上假裝如無其事，心里不停給自己打氣。“開晨會而已！開晨會而已！不必緊張。”

見她沒有說話，翡翠：。。。

就知道不該多嘴。

為女皇整理好朝服，翡翠微微低著頭默默閃到了陛下身后，束手而立。

感覺身邊突然安靜了下來，蕭錦筠才回過神，她一邊向殿外走去，一邊嘀咕著補上了一句：“朕也是這么想的。”

翡翠一愣，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把心放進肚子快步跟了上去。

王信等在殿外，女皇一出現，他連忙躬著行禮。目光微一抬手，算是免了。他借起身的時刻偷著抬眼觀察一番女皇臉色，見她神情嚴肅目不斜視，才不動神色地垂下頭，小心翼翼跟在身側。

女皇出發前往外朝時，時辰還很早，但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

她抬頭看了看日頭，總覺得這太陽的高度不該是這個時辰的，心里不禁疑惑：“不會是古代的時辰和現代的時間算法并不一致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是說她更改的作息時間不妥。她這念頭一轉，剛剛出門前做的心里建設，稀里嘩啦地全部倒下了。

蕭錦筠：。。。

心里沒底，又開始惶恐不安起來。

前朝那邊，朱雀大街傳來晨鼓聲，侍御史手持薄冊唱名，五品以上官員依照品級排成班列。

在安靜的環境下，鉸鏈吱呀一聲，宮門在莊嚴肅穆中緩緩開啟。

通事舍人高喊：“趨——”

百官垂首疾行，魚貫進入宣政殿。

蕭錦筠端坐御榻之上，通天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動，以郭丞為首的朝臣，剛剛還噗通噗通直跳的心突然沉靜下來。

這一幕她感到極為熟悉，內心反而鎮靜下來。

少監奏響七寶罄，百余名朝官同時行“再拜”之禮。

“眾卿平身！”

“謝陛下！”

群臣站立，朝堂鴉雀無聲，陷入一片沉寂。

向下掃視了一圈，蕭錦筠朝王信遞了個目光，王信會意，尖著嗓子：“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話音剛落，御史中丞劉乂便手持笏板出列：“臣有本奏！“

劉乂剛過而立之年，長相端方，聲音洪亮，言語舉止大方得體，鎮靜自持，風度翩翩。

“講。“蕭錦筠慢悠悠道。

劉乂義憤填膺：“臣彈劾工部章純私自練兵、貪污受賄！他借水患修堤名義大肆斂財，貪墨賑災官銀，近日更在江南私自征調民夫，名為修堤，實為練兵，其心可誅！“

朝堂頓時嘩然，前排幾位大臣交換了個眼色，后排的官員在竊竊私語。

章純是宰相的內侄，借郭丞的勢，平時為人囂張跋扈，朝野上下向來敢怒不敢言。

郭丞聞言，眼皮輕抬了抬，幾不可聞地露出一絲譏笑，復又斂眉站好，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蕭錦筠將一切盡收眼底，內心：大案子，今天沒白來！

章惇不慌不忙出列，他身材高大，即使躬身也顯得氣勢逼人：“劉中丞此言差矣。水患頻發，修堤固壩乃利國利民之舉。至于所謂'練兵'，純屬無稽之談！“他轉向御座，“陛下明鑒，臣一心為國，絕無二志。“

“章大人好一張利口！“劉乂冷笑，“歸州水患，朝廷已撥專款賑災，為何災民紛紛涌入荊州？你征調三萬民夫不修堤壩，夜間操練棍棒，鄰里皆聞，又怎敢說是修堤所需？“

章純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劉大人久居廟堂，可知歸州地勢？今年夏天多次決堤造成水患，若不及時加固堤防，明年春汛一旦決口，百姓流離，這責任誰來承擔？至于夜間操練——“他忽然提高聲調，“流民四起，盜匪亂竄，民夫自衛，有何不可？“

“狡辯！“劉乂厲聲道，“分明是借機培養私兵！陛下，章純狼子野心，若不嚴懲，恐釀大禍！“

朝堂上頓時分成兩派。以劉乂為首的御史紛紛附議彈劾，而一些官員則站出來為章純辯護。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聲音越吵越大，禮儀官連喊數次“肅靜“都無濟于事，甚至越演越烈得互相推搡起來。

蕭錦筠靜靜觀察著這場混戰，心里反復思量，試圖理清其中的關聯。

她看到宰相郭丞眉頭微蹙，而章純大有一人可戰千軍的氣勢，分毫不讓。

就在吵吵嚷嚷間，亂哄哄的朝堂突然不知從哪里飛出來一只鞋，不偏不倚地落在女皇面前的御階之上。

蕭錦筠：。。。

她又朝著那只鞋子看了一眼，感覺鋪天蓋地的腳臭味兒似乎彌漫了整個朝堂。

“夠了！“她終于忍無可忍拍案而起，珠翠輕顫，“朝堂之上，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女皇發怒，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

無論案子斷得如何，場子得先掌住。

她慢悠悠問道：“章卿，劉卿所奏之事，你可有解釋？“

章純整了整衣冠：“回陛下，臣問心無愧。歸州工程一切賬目皆有記錄，陛下可派人查閱，若果真有貪墨之事，臣認罪伏法。”說著，又朝劉乂瞟了一眼，拱手朗聲道：“可若是有人存心誣陷，臣也希望陛下能為臣主持公道，還臣清白！“

“章大人好一張利嘴！“劉乂怒聲道：“那些賬目怕是早已做好了手腳！“

他將手一拱，笏板舉至眉間，“陛下，即使再天衣無縫的假賬，想必也是有跡可查，臣請陛下，徹查章純！”

一直沉默的郭丞出列，緩緩說道：“劉大人，無憑無據，不可妄言。“

郭丞雖年紀五十有余，但其風采依舊。他語氣平緩，一張口就將劍拔弩張的氣氛平息了大半。

女皇目光望向郭丞，心道百官之首想必是出來平息亂局的，且先聽他怎么說。

“郭卿有何高見，請講。“女皇語氣緩和了些。

郭丞拱手道：“歸州堤壩確需修繕，此乃實事；朝臣互信缺失，此乃心病。臣以為，不妨遣一公正大臣前往查實，既可安百官之心，又不誤治水之機。“

章純立即反對：“查訪往返至少月余，汛期不等人！修整堤壩之工程是萬萬不能停下來等的。“

“那就更該抓緊了。“郭丞不緊不慢地說，“若章大人確實清白，查訪只會還您公道；若真有問題，及時制止也是朝廷之幸。”

如此大義滅親之舉，章純滿臉地不可置信，他看著宰相眼睛瞪得老大，氣結半天又無可奈何，從鼻孔中噴出一股氣來，紅著臉別過頭頭生悶氣去了。

女皇沉吟片刻：“郭卿所言有理。劉大人，你以為如何？“

劉乂點點頭附和：“臣贊同郭大人提議。臣以為可派戶部侍郎鄧仲前往查訪，鄧大人熟悉賬目，為人剛正不阿，必能秉公辦理。“

“準奏。另派監察御史同去協助鄧卿。”女皇點頭，“章卿，你可有異議？“

章純臉色陰晴不定，最終低頭：“臣遵旨。“

就在眾人以為風波將息時，劉乂再次開口：“陛下，章純貪墨之事尚需查證，但其近日私自練兵已經屬實，臣請陛下嚴懲章純，以儆效尤！“

朝堂官員聞言立刻騷動起來。一位年輕御史高聲附和：“劉中丞所言句句在理！私自練兵，藐視國法天威，理應重罰！“

“陛下，臣冤枉啊！修葺堤壩的材料和救災物資多次遭賊寇偷盜搶劫，臣不過是組織了幾次民夫抵抗盜匪，何談屯私兵啊！”章純氣脹紅了臉，手指劉乂等御史：“你們這些佞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們一心為民在外辛勞，還要被你們污蔑陷害，天理何在！說本官貪污，你們可拿的出證據？”

劉乂理直氣壯，“御史監察百官，只需彈劾，無需提供證據，取證審判，那是大理寺的職責，你和大理寺說去吧！。”

女皇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也算是從他們的爭吵中聽明了原委：“今日就到此為止。章大人繼續修繕堤壩，招募農夫操練之事暫停，待有查訪結果后同議。退朝吧。“

“陛下萬歲萬萬歲！“官員齊聲高呼，而章純則面露不滿地盯著劉乂，劉乂昂頭挺胸目不斜視地出了大殿。

御輦之上，蕭錦筠撫額皺眉，腦海中仍回蕩著剛才的爭吵聲，還有御階上的那只鞋。。。

那鞋至今無人認領，不知道是誰光著腳走了。

“今日這場面，真是...唉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她搖搖頭自言自語，“第一次上朝，真是印象深刻啊！”

印象中每次朝會之后，都會就大臣的奏報和王信討論一番，現在蕭錦筠居高臨下剛好看到他圓領鋼叉帽的頂端，鋼叉帽下低頭跟在輦側的身軀有些單薄，蕭錦筠卻生不出半點心思同他討論。

眼下朝臣忠奸難辨，還好認識了幾個人，也不算白跑一趟。

但，“斯文呢？儒雅呢？”

她伸了伸腰板準備回后宮。

簡直天選牛馬、打工圣體！好不容易辭職了，還要來這里上班。

就說這一堆堆的破事，不處理怎么行？

越想越氣，悶悶地回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