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馬場是世家貴子貴女們常常相聚耍玩的地方,賽馬賭球,偶爾興致來了自己上馬來一場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馬場的管事財大氣粗,又極為會做人,京都最有名望的幾個世家在這都有自己的一塊地方,祁家自然也不例外。
祁琛懶洋洋地靠在了看席的座位上,身邊的下人一陣忙亂,瓜果酒水不斷奉上,隔一陣就上來換上新鮮的。
他旁邊坐了不少人,都是些靠近祁家的世家中的子弟,只有一個是生面孔,可以說是李蘊請來的救兵。“李蘊怎么說與我們也算一同長大,祁世子這次就大人有大量,小懲大誡放他一馬吧。”燕南侯世子魏旭笑得燦爛,放低姿態求情道,他和李蘊交情甚篤,自忖在祁琛這也有些面子。
燕南侯是外戚起家,可不是后宮的哪個妃子,而是太后的母族。
祁琛挑了挑眉,嗤笑一聲,不置可否。燕南侯府說好聽點叫侯府,說難聽點只是靠著太后的沒落世家,憑什么要他給面子。
他自幼長在宮中,和李家長子說的話還稱得上多一些,和李蘊卻只是見過幾面,算哪門子的一同長大。況且,他是氣李蘊讓妹妹的名聲有瑕,但只是報復他還不至于如此高調。今日一定要懲戒李蘊,更多的是要警告洛時奕,不要以為自己是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了。罔顧妹妹意愿,這般霸道強勢的昭示主權,和土匪強盜有什么區別。
一旁的李蘊臉色微微發白,有些難看,連魏旭的面子都不給,看來今日祁琛是非要他上馬不可了。
騎射他倒是不怕,就怕祁琛還有后手啊。想到直到現在都還在病床上將養的許子儀,他到這時內心才開始發慌,太子殿下,快來救命啊。
祁琛也不急,把魏旭晾在那,只拿話擠兌這李蘊,“李二公子這般拖延,是看不起祁某人了?不過也是,李二公子與殿下交情甚篤,看不上我這個國公世子也是理所應當。”此話一出,李蘊更是被架在火上烤,正當他騎虎難下,準備咬咬牙上馬時,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公子這般好興致,不知沈某可有幸與李公子一同下場一試。”來人卻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而是讓他兩眼一黑的沈贏。要知道沈贏與祁姝也是有過婚約的,雖然中間出了一些意外,不知道怎么沒成。但沈贏對祁姝的心思和太子一樣,滿燕京昭然若揭。
祁琛的臉也沉了下來,“沈贏你的興致也不錯啊,沈家的跑馬場都不夠跑了嗎?”云州沈氏世代駐守云州,在當地威望極高,近年來雖因為皇室有意收攏兵權,沈家逐漸遷徙至京都,但作為交換,沈氏族中子弟有不少入仕為官的,加上沈家手中仍握有兵權,沈贏在馬場自是有自己的地方。
沈贏一身黑色騎裝,顏色低調,繡著金色暗紋。他五官英氣俊朗,眼神鋒利,光是站在那,便像一把出鞘的神兵,與時下崇尚內斂溫文的世家子氣質迥異。
“這不是聽聞懷瑾這里十分熱鬧,便不請自來了,懷瑾不會怪罪吧?”沈贏聲音冷淡,話里卻隱隱帶著點打趣的親昵。
“當然不會,沈世子是請都難請的貴客。”祁琛看他這般假模假樣,也咧出一個溫和地假笑。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凝滯。
“確實很是熱鬧,只是這樣的熱鬧,懷瑾竟也不喊上我。”語調緩緩,聲如碎玉。洛時奕一派雍容的踱步過來,打破了空氣中的沉悶。他的容貌繼承了已故元后和當今的優點,容顏昳麗,看上去尊貴而驕矜。
他溫和地叫起見到他行禮的眾人,吩咐他們不用多禮。祁琛的臉徹底黑了,也不行禮,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子殿下說笑了,說起來你和李蘊公子也是老相識了,這不是李蘊喊了你嗎?”再次被點到的李蘊面上仍是發苦為難,內心卻大定,今日這遭總算是可以挺過去了。
“不過是幾日不見,阿琛怎么就這般生疏了。”洛時奕一副無奈的樣子,隨即轉向沈贏。“方才聽長纓想上馬一試,你弓馬嫻熟,李家畢竟是書香傳家,長纓若執意要人作伴,本殿下場陪你,如何?”這話端的是善解人意,卻隱隱帶著威逼的意味。
“殿下真愛說笑,殿下萬金之軀,尋常人可沾染不得,也就李二公子這般有膽量,長纓又怎敢冒犯殿下呢。”沈贏貌似恭敬地回話,隨即話鋒一轉。“說起來,不久后就是祖母的大壽了,祖母思孫心切,我那位沈依妹妹就要回來了。”
洛時奕臉色瞬間涼了下來,沒了個笑摸樣。“長纓與沈小姐倒是兄妹情深。”沈長纓心里不知道有多恨這位隔房的堂妹,現下倒是裝出一副好哥哥的摸樣了嗎。但是他還是成功被膈應到了,想到祁姝至今對他都是冷漠疏離,他內心冷笑,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手段稚嫩只能由著他們擺布的儲君了,那個女人敢回來,他就敢讓她死在京都。
祁琛看著他倆打機鋒的樣子,覺得很是膩味。說起來,他與兩個人的關系都不錯,他們之間的關系本也還好。偏偏一個兩個都追著自己的妹妹不放,一見面就鬧得不成體面,他越看這兩個人越煩。
世家子弟囂張霸道是常態,但是他們總是不顧妹妹的意愿,一意孤行,祁琛越想越心頭火起。心里越氣,手上的動作卻斯文緩慢。
他摸著自己的左腕,忽然,左手一翻,腕上的袖箭直直朝李蘊射去,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了正唇槍舌戰的兩人。李蘊悶哼一聲,左肩隱隱滲出了些許血跡,燕南侯世子魏旭連忙扶住他,怒喝,“祁琛,你不要太過分了,殿下還在這呢。”
祁琛臉色淡淡,巍然不動,“你可以去和太后娘娘告狀。”他十分愛惜的撫摸了一下腕上精巧的小裝置,“好讓眾位知道,我祁家的門也不是那么好登的。”說完,也懶得搭理這些人,沈依要回來了,他得早點回去好知會妹妹一身,轉身帶人離開。
總歸,他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過程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但是他警告了洛時奕,順便還警告了沈贏。
“殿下!”魏旭委屈地朝洛時奕喊道,在太子面前動武,這可是大不敬。洛時奕回頭安撫他,喊人來為李蘊取箭,“這袖箭殺傷力不大,李蘊只會受些皮肉傷。”果不其然,這袖箭極容易取出,李蘊也只是傷了些許皮肉,糟了些疼痛罷了。箭身精致小巧,不像什么暗器,倒像是什么精巧的飾品。
洛時奕拿起那支箭,臉上有了幾分真切的溫柔,摩挲了幾下,便吩咐道,“這是姝兒親自命人制的,制作十分不易,仔細洗干凈后送回祁國公府吧。”
旁邊的人臉色都或多或少有些怪異,洛時奕狀若無意地解釋道,“讓大家見笑了,姝兒少時調皮,就喜好這些小玩意,那東西我也有一個,就只配了幾只箭,丟了怪可惜的。”
沈贏見他這副情狀,心中鄙夷,誰問你了,你又是什么身份替祁姝解釋,他嗤笑一聲,便也行禮告退了。洛時奕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在他眼里,沈贏已經沒有威脅了。
雖然今日祁琛打了他的臉,但是等他把箭送去祁國公府,姝兒的表情一定很好笑,想到這,他心底愈發柔軟。
一旁的李蘊卻心底發寒,他沒看錯吧,這個一臉炫耀溫柔的男人是那個深不可測,行事詭譎的太子嗎。不在意他受傷這沒什么,但是莫名其妙的炫耀,無時無刻的昭示,祁姝也太有本事了。
想到那位纖細美麗的女子,李蘊咬牙,他毫不懷疑,要是祁姝和太子告上一狀,太子會立馬用他來討祁姝的歡心。
等到洛時奕也離開了。魏旭卸下焦急的表情,扶著李蘊,長出一口氣,“總算是過去了,你可別鬼迷心竅又被卷進去。”李蘊苦笑的看著他,“你看我費盡心機的演戲脫身,怎么還會去自討苦吃。”
兩人就這事談笑了幾句,李蘊仿若閑話罷提起,“說來,沈依也算是阿旭你的表妹吧?怎么之前沒聽你提過。”
魏旭皺了皺眉,“你是想問她怎么一直不在京中吧?”李蘊笑了笑,“瞞不過阿旭,我只知道是因為她,沈家與祁家的婚約才解除了的。”這還是一點風聲,還有傳聞說這位沈家小姐十分愚蠢跋扈,做了錯事。魏旭抿了抿唇,“過了這幾年,我也不知道表妹現在如何了,只是當年的她確實有些嬌蠻,卻不至于大膽跋扈。”
李蘊一愣,這和他聽到的可不一樣。
“你是不是奇怪太子與祁姝之間聽起來關系那般好,現在卻是這樣。”魏旭瞅了他一眼,他這位好友心思頗深,既然被波及了必是要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的。
李蘊訕笑,他確實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他本以為,祁姝與太子殿下是兩情相悅的,只是祁家不愿意,但上次見到祁姝,她對太子全然沒有心悅的樣子,言談間提起也很是隨意淡然,太子的表現也有些怪異,他提起祁姝的樣子過分刻意了,細細想來,與沈家那位小姐頗有關聯。
“沈依曾經是沈家這一代最受寵的女兒,沈家對她寄予厚望。”可是她不是只是沈家二房的嫡女嗎,沈國公也有嫡女啊。
看出了他的不解,魏旭解釋道:“據說她的容貌肖似她的姑姑,沈老夫人早逝的小女兒,所以很得沈老夫人的心。”說到這,魏旭頓了一下,就是這樣,她還是被送走了。
“沈家曾有意讓沈依入主東宮,沈依的母親你也知道,是我的姑姑,所以沈依也在宮中待過一段時間。”意思就是是靠著太后娘娘待在宮里的了,魏旭停了又停,像是在想,該如何組織語言,“入宮之后,她對太子殿下十分仰慕。”
聽到這,李蘊有些了然,這是看太子和祁姝感情好,從中作梗了。
“我也不清楚具體如何,當時只聽宮中有人來報,沈依將祁姝推進了東宮的池苑中,落了水,也是因為這個,后來太子殿下填平了東宮所有的池苑。”魏旭想到當時的情景,微微吸了口氣,“只是,在這件事情發生前,沈家和祁家兩家長輩有意定親,太子殿下對此很是不悅。”
說是婚約,實際上只是兩家長輩的心照不宣,誰知道太子將祁姝看的這般緊,在她身邊也安插了人,當時太子才幾歲。更沒想到,太子會用那般極端的手段破壞這件事。
李蘊的臉上少有的出現了片刻失神,他看著魏旭的表情,想著他話中的未盡之意,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真要是他想的那樣,太子也太過了,而且這般拙劣的手段,以祁家和沈家的權勢,會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