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勁這才知道周老謀的是什么,也終于明白了為何明知自己是在用計拉攏他,卻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加入自己,當下心底也暗自升出些欽佩之意。
這周老話里話外,竟是想借著自己的機緣,掰正他們行子人的名聲!
“卻沒想到這周老竟藏著如此傲骨。”欽佩的同時,姜勁也暗自有些心驚,竟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了。
說來也怪不得自己,原見之前周老明明實力并不遜色于嚴武,卻對自己一口一個大人叫著,滿臉也帶著諂媚,姜勁一開始也覺的有些怪異的緊,可習慣了之后,竟也下意識認為是理所應當。
畢竟他不光對自己,便是對那些故意刁蠻的城防兵,也是一副點頭哈腰的姿態。
往往人就是這樣,無論一件事情看起來多么不合理,只要接受的人多了,大家便也都會習以為常。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普度寺夜拜是如此,此時行子人的遭遇也是如此。
可如今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便是連姜勁也替行子人感到憋屈。
都是為了除祟衛道的人,況且這行子人連正經的俸祿都領不到,行事全憑一顆善心,憑什么就要比你這監天司矮上一頭?難道只因為行子人用的法子邪性?
可用邪性的法子救的人命,便不是人命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但就是如此一想就通的簡單道理,不單單是那些城防兵與姜勁沒意識到,便是連嚴武對這行子人,言語間都帶著一絲忌憚,由此可見這行子人的境況已不知持續了多久。
甚至久到了大家都理所應當的地步,只能說潛移默化的力量是巨大的。
這個潛移默化的刻板印象是誰造成的?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為之?
一時之間,姜勁也想不通透,便也揣起了糊涂,正色應聲道:
“這真是抬舉小子了,小子倒也不懂什么機緣氣運之說,只明白這世道干實事的人少,明哲保身,隔岸觀火的卻大有人在。”
“周老交代的,小子定會盡力。”
也并不是姜勁不敢答應,實在是目前自己的實力太弱了!
重新出現的拘魂之術、籠絡妖物的妖僧住持、用欺天術偷得人形的妖物...
這幾天經歷的種種讓他也意識到了這原本平靜的世道似乎要真的要變天了。
而自己也被這些問題裹挾著,不由自主的向前掙扎行進,連自保都要拼盡全力,這正名之事,離自己還遠著呢。
但姜勁所言也并非是客套話,而是真的把這事記在了心里。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周老既然愿意舍命把寶壓在自己身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其對自己的期望。
念及于此,方才周老關門的喜悅蕩然無蹤,此時只覺得自己的肩上仿佛背上了重重的擔子。
周老聞聽此言也笑著說道:“有壓力了?步子一步步邁就是了,若你最終真失敗了,到時候老夫恐怕也沒命怪你哩。”
說罷,便蹲到塌邊,把著陷入昏迷的王嬸手腕,閉目沉思起來。
見周老開了句玩笑緩和氣氛,姜勁也停止了胡思亂想,與之一齊看向榻上的王嬸:
“干娘體內的邪術被我破了,理應無礙,這周老又是如何認出她是中了拘魂之術呢?”
雖是好奇,但見周老此時表情凝重,心下沒來由一緊,也沒貿然開口問詢,而是在一旁屏著氣默默的瞧著。
只瞧得那周老蹲在王嬸身邊,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沉思片刻,繼而起身出了門,再回來時,手里已經取來了個青布包袱。
又當著姜勁的面,把這包袱打開,在里面丁零當啷細細的翻找了一陣,終于掏出了個黑褐色的物什。
只見那物什干巴巴的,瞧著土里土氣,拿出以后還直掉渣,倒像是塊下雨后在街邊胡亂撮合撿起的爛泥喀拉。
“這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姜勁望著周老手里的物什,好奇無比。
“去,給我拿個泥瓷碗,再弄些無根水過來。”
周老并未過多解釋,而是急急的吩咐姜勁道。
“好。”
姜勁知道此時不是多問的時候,當即起身來到了東側廚房,取了只粗泥碗,而王嬸一家只是尋常百姓,并無無根水,好在姜勁請符箓時需要,便時時在身上備著一些。
于是從道簪里取出些無根水倒在碗里,端進了屋。
屋內的周老此時已經掏出個搗銅,將那物什放入其中,用杵臼細細的搗了起來,見姜勁回來,便接過水,隨著上下研搗,緩緩將這無根水摻了進去。
這一摻不要緊,從那搗銅里登時傳出一股極其刺鼻的腥臭味,聞著像是條陽光下悶了個把月的臭魚。
周老手里搗著藥,眼睛也沒閑著,此時撒抹到姜勁被這味道熏得擰起了眉毛,便嘿嘿的笑道:
“怎么?這就受不了了,想成這行子人,路還遠著呢,這些物事雖看著怪,但若少了它們,我們這些泥把事也就完嘍。”
經了方才的事,周老心情似乎不錯,話也多了些,質樸的老臉帶著些得意說道:
“我跟你說小子,這得虧是遇到了我,要不尋常人壓根看不出來這毛病,到時候,你這干娘就算治好了也是癡的。”
“周老說的沒錯,便是小子方才也以為干娘并無大礙了,既然如此,這干娘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姜勁順桿問道。
“你小子...也罷也罷。”周老見姜勁做出一副勤學好問的模樣,不禁失笑,卻還是細細的說道:
“你干娘害的這病也不罕見,想必平日你應也見過一些家中遭了重大變故的人變得瘋瘋癲癲的吧?”
見姜勁點頭,周老繼續說道:“若是郎中來了,便會說其是犯了癔癥,但在我們行子人眼中,這便是失了魄。”
“失了魄?”
“沒錯。”此時周老已經將碗里的水一點點全部活了進去,此時那搗銅里變得黑烏烏一片,倒真像是泥巴了一樣,也不嫌棄,又伸手將其摳到手里,揉搓了起來,嘴里也不閑著,繼續說道:
“總說魂飛魄散,其實倒是反了,這魂一直是跟在在魄后面的,只有魄散了才會魂飛。”